应该回头的黄牛

——关于对丧失深入思考的习惯的悲伤

5061f4b84d1d34a4ce3177f2648915db.jpg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学哲学的男生，一度是我认为的在我门本科里最善于独立思考，最适合做学术，也最像读书人的孩子。这位仁兄在还差一个月的时候放弃了考研，然后他成为了哲学专业四个没继续深造的人之一。随后，他用211本科的学历和几乎是空白的简历竟然进了省卫视台，成了台里收视率最高的节目的编导，工资自然是甩掉了我们院其他人一大截。

听起来，好像是个很霸气的经历，比如可以概括为所谓的学历门槛专业障碍就业难题对于他来说就是浮云一朵。但是他说，他羡慕的是我的生活。

昨天，我和这个男生通电话，一如既往的喷古今中外哲学历史社会周遭愚蠢人类，他说起最近看到一本书，书里的理论体系明显有问题但是将他这个科学狗绕进去了，然后简单说了一下这本书的逻辑，而我条件反射的也就开始拆解：

「这个书的前设是错的，它在讨论进化论的时候竟然将社会和人类当作静止不动的。」

「对，但是我看的时候就没想明白。」

「你最近逻辑能力怎么下降这么多，我记得你本科的时候超厉害的，和你谈逻辑我都是被虐的一塌糊涂。」

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深入思考了。」

透过电话，我都能感觉到一种浓重的悲伤。作为学生，我的生活里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阅读和思索中，我非常爱这种生活模式，虽然它是辛苦的。可是大多数时候我们也只是自我的认同和满足。旁人羡慕的是我不需要工作，不需要面对社会，校园生活简单而美好，而他，他羡慕的，是我们可以用大把时间来思考世界。

「学校里的生活对我来说特别奢侈。自从工作以后，虽然我还在看书，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深入的思考了。是不是很好笑？也许再过几年我也会变成那些我曾经嘲笑的愚蠢的人了。」

一点也不好笑。

我很想安慰他，如果真的做学术我根本不如他来的合适，到嘴边又觉得我不论说什么都是对他的伤害。想要劝他如果喜欢这种生活也可以再考一次，但是劝说朋友放弃一个发展潜力大，收入又高的工作来回到我们这一个月1K 多补助的校园也不是我应该做的。

抬头思索宇宙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是奢侈的。在希腊时期，它是贵族们的消遣，在现在，它是在学历资历的堡垒里的远离大部分人生活的职业。

而为什么对事进行深入的思考在工作之后会变得如此难？

年轻人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大部分是很疲惫的。在我工作的时候，我在广告公司，每日累的下班后饭都吃不动，瘫软在沙发。他的工作也是，加班、出差、到处拍摄。还有我另一个做法律顾问的朋友，我曾经有次叫他出来吃饭，看到他加班一周多以后脸都变形了的样子。

再过几年我们就结婚生子，当我们终于到了不用这么累的时候，恍恍惚惚忙忙碌碌一晃已经十几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将习惯了不去思考太多非即时的内容，习惯了目光只看生活，目光只看脚下。

一般来说，习惯后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也就遗忘了原来自己有这个能力。再说，很多人从出生开始根本也就没用深入思考过几次，没有的东西就更不要讲失去了。如我同学这样的，不恰当的比喻是类似于没落贵族，大户人家落架凤凰不如鸡的千金小姐。

通过网络，在很多平台，我看到了很多工作同时坚持深入思考的人。他们的共通点是，比起 大部分上班族，他们的生活要忙碌的多，他们有着很强的自律，非常有规划的时间表，和自成体系的学习法「我通过网络认识的第一位这样的前辈是战隼老师」。我相信我的同学以后会成为这些人里面的一个。

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人为了这样的改变悲哀，从这个角度来看，又是值得庆幸的。社会不紧不缓，一代又一代的运转，随着它呆滞的前进的人一直是那么多。在生活的推动下如同地里的老黄牛，他们埋着头也不顾方向，听着农夫的吆喝和鞭子的指挥勤勤恳恳的迈步。很少会有黄牛停下来思考，思考那么多有用吗？问题在，「有用」这个标准，它也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的。有的牛就是愿意去回头看看农民，想为什么我要这么走，为什么我是牛，为什么要犁田……

比起千余年前的社会，我们现在社会的知识水平已经高了太多，挑一个学业不差的本科生也许比起某些时代的学问人也不遑多让。但是从能否有自己的深入的思考这个区分，我们现在和一千多年前的中国社会，恍惚是没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