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病,翻折痛苦
痛苦之中
和脊椎病接触已经长达七年之久。打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从初二那年开始的偶尔脖颈酸痛演变到现在颈椎,胸椎,还有腰椎三处错位且带有生理曲度变直;从最初去诊断时被问及会不会头晕还暗自纳闷不就是脖子痛吗,怎么会头晕,到如今头晕、头痛天天相随。顺着自己身体疼痛的加深,能清晰地勾勒出一条跌向痛苦之渊的滑道,脊椎病确实非常之折磨。
最初的症状只是脖子痛,当时没有“脊椎病”的概念,只觉得低头太久很累,多仰头活动活动就会好的,爸妈也不会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有所谓的“老年颈椎病”。到了高一,脖颈的酸胀感让我支撑不住,这才到社区医院里进行红外线热感治疗、敷药包。连续几天的治疗确实觉得缓解了许多,也就没太在意,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注意。
直到一天上洗手间时,一抬头,突然感觉颈部右边像落枕一样,传来一阵非常尖锐的疼痛。终于去专门的骨科医院,拍片,做各种各样的仪器治疗,人工推拿和针灸。稍有好转,但是,面对高压的学业,我无法不低头,病痛如影随形。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痛苦情状,依旧天真地以为颈椎病痛统统是低头学习的恶果,只要不学习,适时活动便能自己恢复,于是没有坚持推拿治疗。上了大学之后,本以为度过高考压力减少便能喘息,但实际上作息不再规律,拿起手机就忘了时间,面对电脑里的社团工作几个小时都不动弹。噩梦就这样埋下了伏笔。
开学两个月后,一个周六的早上,睁开眼睛便是天旋地转。平时头顶上让我心安、印有明亮绿叶的床帘此刻张牙舞爪地旋转、晕散,向我压来。外部世界的声音全部消匿,全身的知觉只剩下集中在脑袋里的眩晕。我多想马上让这种比直接死亡痛苦100倍的眩晕结束。
尝试坐起身来,胃里一阵翻涌,想要立刻下床,但跌跌撞撞的,难以抓稳。平时一跨而上的爬梯,如今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踩着下去。未曾停止的眩晕更加强烈,一瞬间,我想到老去的自己吃力地爬楼,我想到自己可能等不到老去,精神上对莫名而来眩晕的恐惧加重了眩晕感。
到医院的路途变得太过艰难,平日大步流星、两三个阶梯一步的我此时只能慢慢挪动脚步,一点点身体的晃动都让我头冒虚汗,想要呕吐。五层的楼梯在中途被迫坐下了两次,等出租车时,难以站立,直接瘫软在人行道的台阶上。
那段最为恐怖的经历是我的两只手掌甚至突然在抽搐,拧在一起,像文火慢炖后的鸡爪。半边脸开始发麻,接着酸麻往下延伸,比梦魇过后突然惊醒的抽筋还要剧烈。甚至来不及恐惧抽血、扎针,针刺的痛楚就如同渺小的人类和浩瀚宇宙间的对比。只要让我恢复正常,停止眩晕,扎多少针,扎哪里对我来说都没有了颜色。
整个周末都奔波在医院之间,从疑似吃坏肚子、生活作息不规律到抽血之后白细胞过高认为是病毒性感冒再到耳石症,一个个科室的医生给出的都是截然不同的答案。然而绕了一圈,终究是脊椎引发的一系列症状。学校旁医院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更让我失望——喝中药,自己多活动、放松。求助于医院缓解痛苦的希望也破灭了。
今年2月,原以为不再有众多繁忙工作、任务压身能够让我好好在假期里调养好身体,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仍然是全身痛苦。今天是脊背一二关节疼,明天是肩膀疼,后天又是中部支撑不住的痛,这些都好了,腰部又开始酸痛。早上醒来是沉重的头痛,拉开窗帘满眼的阳光也不能驱散心中的阴霾。我甚至有些适应了每分每秒都相随的痛苦。
直到临近开学一天起床睁开眼,又是上次噩梦般的头晕。它又来了么?如汹涌的潮水。整个上午我窝床上,如吸食毒品后般萎靡。外婆外公一定要我吃饭,看到两个70多岁的老人为他们不到20岁的外孙女忙前忙后、端茶送水,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无助。这个家以后还得靠我呢,爸爸妈妈以后真的能靠我吗?活到这么大,养我这么久,只换来一副虚弱的、只能耷拉在床上苟延残喘的躯体。可惜,我不是史铁生,虽然同样病痛缠身,他却做到了使自己鼎鼎大名,让母亲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一星半点踪迹。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冲上来,我冲进厕所,趁他们在厨房,打开水龙头让哗哗水流遮盖住我呕吐的声音。吐完,就好多了。但是心情的沉重依旧。我想到肉体和灵魂脱离的一瞬间。死亡在我的脑子里放映过很多次,每一次的感觉都是恐惧、虚无。它并非一瞬间的解脱,而是一种被残留的气息扼住脖颈的煎熬过程。
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何种姿势存活在这世界。站着,整个脊背是那种嵌入骨头、无法揪出来的疼痛;坐着,手必须支撑这脸颊分担脖颈对脑袋重量的承受;躺着,腰部的酸胀感让脚尖不时发麻。我惧怕未来的工作生活,连上三节课,是一种恐惧;繁重的低头写作,是一种恐惧。一根不长的骨头,几段连接的关节,却让我整个人生发生着如此沉重的转变。
但如果不学习工作,一般人闲暇时光里做的玩手机、看电视、玩游戏同样也需要一更强壮的脊椎。觉得我的世界一下子被灰暗裹挟。安静的除夕夜等待着焰火划破长空,窗外的万家灯火填补了一丝我的内心空白。连医生也只能痛惜地说不能根治,眩晕头痛时常会发生,只有自己平时多注意活动。痛苦将伴随我的余生,好死真的不如赖活着吗?
痛苦之外
“怕别人的人生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就已经结束了。”
我曾无数次抗拒过每一段骨头疼痛的叫嚣,现在依然在抗拒。但抗争之余,我终于能不再满怀恶意地去面对这原本该被驱逐的痛。人没有痛苦,就是机器人。正因为痛苦,我对生命,对律动,对人世间值得被追求的的一切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渴望。头脑中始终有一根紧绷着的弦,热闹是他们的,越界过后便是无法触底的深渊。
我并没有电影小说中的患者那样顽强的意志和省心的乖巧,情绪总是很大波动,心情也时常郁郁不欢。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要我承受如此之痛?我千万次在心中不满、怨愤,尽管尚且留存的理智告诉自己“我是成年人,要学着承受痛苦”,但这些暗色调的片段让我一直用“痛苦”这个词去定义这段回忆。
而如今我慢慢发现在这灰色之上也有光亮。身边人的陪伴与鼓励温柔而细致地把那个敏感而烦躁的我包裹起来,我逐渐收敛,心境走向平和。或许曾跋涉于黑暗,但灯一直在我手中。
更何况,我不是一座孤岛。各种各样的偏门怪方妈妈一旦听说必要给我试试,她宁愿拖着自己同样疼痛的臂膀,一刀一刀为我剁碎生姜;为了让我更好入睡,她牺牲自己的睡眠在身旁为我熏着艾灸;她总是留心周围人有关治疗脊椎病的讨论,时常在淘宝搜索护颈神器。宿友得知我眩晕发作后放下社团中拖欠已久的工作陪我去医院;同学在得知我脊椎不好时提出帮我分担社团班委工作;治疗医生每次都在我疼痛难忍时打去的电话中耐心地对我说着注意事项…..身边人的陪伴与鼓励温柔而细致地把那个敏感而脆弱的我包裹起来,我或许曾跋涉于黑暗,但周围人点亮的灯光使我不畏黑暗。
当我拨开光阴的蒙尘,那些絮絮叨叨的深情都值得去珍重、挂念。每当知情的好友见到我,总会问我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我往往咧着嘴笑着回答“好多了”。他们真的能理解那种脖子支撑不住头颅,指甲盖因为按压脊椎的不适而发紫的酸胀吗?我很庆幸他们不能感同身受。
我知道一个完整人生里包罗着的万象:诞生与死亡、亲朋好友、爱情友情、真诚与脆弱、热爱与背叛……但当承载这些所有一切快乐与痛苦的躯体陷入一种病态中,当你已无力承受自身燃烧的热量,心脏抑制不住狂烈地跳动,深深呼吸也觉缺氧时,精神上的种种实际上与你无关。
那为什么还要忍受着痛苦低质量地活在炼狱般的人间呢?天堂没有痛苦,为何我不飞往那里?
当记述下这些零碎的片段,骨肉深处的痛楚虽没有半分半厘的减少,但头脑中因这痛源源不断生发出的思索、探求愈发清晰。我要选择活,即便痛苦,我也要去遇见转角处的惊奇,膏肓尖的震颤,去体味,去感受。我甚至有些感谢这些记忆,为我深刻地烙刻下被爱的温度和生活的温暖。
死亡是必然的归期,没有什么能比它的不可抗拒更能让人清醒。这世上的人总是见一面少一面,自己随时有可能被迫面临有关放弃的选择。我想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把自己“想去做的事”,变成自己“一定要完成的事”。
如果我能成功,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找到更多与我相似的人,或许就能证明,即使经过了灵魂深处的高压、经过了病痛的折磨,血液中也能沸腾起让我热泪盈眶的力量,这力量有关梦想,有关青春,是叛逆着不肯屈服的初心。
脊椎病以痛吻我,我还不够度量报之以歌。我要正面对抗它带来的病痛,给它一个狠狠的还击。此般无悔无憾,是我坦荡对待痛苦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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