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我们曾被伤害，也曾无意伤害。

我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远，27楼。

每天乘很长时间的公交车到去上班，然后再乘很长时间的车回返。只因为这个地方，晴朗的夜晚会看到满天的星星。每天我都会带很多很多的速食回家，直到那只西门子冰箱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我是如此地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我怕有一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不会有人知道。我没有张爱玲那样的从容，如果我像她一样死后几天才被人发现，那我一定在另一个世界里活得不安心。

有风的时候，我就爬到楼顶上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蚂蚁般，涌动着火热的欲望。风从衣摆里钻进来，噼啪作响，我膨胀着，仿佛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短暂的窒息让我的心脏有紧缩的疼痛。

小艾摸摸我新烫的头发说，黎心，你需要好好睡觉，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我说，小艾，现在睡觉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我宁愿上网聊天或者看电影，等待天亮。

6月，空气异常闷热。

那个傍晚，我像往常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车，因为刚刚下过雨，路面很滑，所以一下车，我就很不雅观地坐到了地上，正庆幸没有人看到，一双大手就伸到了我的面前，起来吧，都走光了。

一张很年轻的脸，算不上英俊，但是的确也招人眼，知道自己站起来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把手递给了他。

就这样认识了何乐，一个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健身教练。

何乐说，你应该出去运动运动，要不到我那里去吧，给你打折。多多运动，对你是有好处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坐在我家的阳台上，喝红酒，看星星。

我笑笑，我习惯了。

习惯也是人为的，运动可以使你充满活力，而且更容易入睡。

他怎么知道我失眠？

我对着他晃晃酒杯，有它也可以。

我想我是喝多了，以至于何乐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里只感觉他将我抱上床，给我盖好了毯子。

我听到他说，黎心，你要好好睡觉。

他身上有一种紫罗兰的熟悉味道，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很温暖，如同这个季节。

小艾依然有电话过来，黎心，你要好好吃饭；黎心，你要好好睡觉；黎心……

她说，黎心，你要忘掉过去，勇敢走出去。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这样一个朋友，象亲人一样关心你的冷暖，虽然我跟她并不交心，但是足夷。

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小艾从酒吧门口把鲜血淋淋的我带回家。醒来的时候她坐在我旁边歪着脑袋看我，我避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谁？

她笑笑，没回答，只是问道，谁对你下手那么狠？

一个女人。因为她的男朋友喜欢我，虽然我们什么也没有，但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所以她恨我。

小艾盯着我看了许久，笑了。不知道她信了没有。

我不想说谎，可是我又不想让她知道，闺蜜和男朋友被我撞见在一起，难过到无法抑制。

无处发泄，所以我喝多了，耍酒疯，跟人打了起来。

这是我的秘密，这是我的伤口，不足与外人道。

小艾是一个做平面设计的三十岁女人。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工作不忙的时候，她会开一个小时的车来看我，她会做很多种漂亮又可口的糕点，在离去之前塞满我的冰箱，她说：“我怕有一天你会饿死。”

小艾似乎没有男朋友，也许有，只是不曾对我提起。

她总是热心介绍朋友给我，见了一次我不想再见。小艾说，你要有开始的勇气。

勇气是有，但心却很难再暖。

日子缓慢地过去，远离伤心的过往，独自品尝孤独这杯烈酒。手上和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细粉遮盖下，痕迹已不明显。但心里的伤口却像是漂亮苹果内核里的小虫子，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吞噬掉所有。

我想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什么海誓山盟，所有的语言都是赤裸裸的天葬。但如影相随的孤独和寂寞感，还是忍不住靠近何乐。

只因面对他时，有过瞬间的心动。

我说，小艾，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挺有意思的。

什么叫挺有意思？小艾的样子莫名有些紧张。

反正就是挺有意思的。

你喜欢他？

我不知道，对感情我越来越不确定。

那他喜欢你？

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

他叫什么名字？

何乐。

何乐？小艾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何乐说他去了外地。

圣诞节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我说，你能回来么？我想和你一起过圣诞节。

何乐沉默良久，对不起黎心，我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了。

一切似乎没有开始，就已经落幕。

可为什么呢？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灿烂的烟火，和何乐的相识仿佛就在昨天。想起那个雨天，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起来吧，都走光了。

有一些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他，就在离开那一瞬间，才突然发觉到关于他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已经深深植根于脑海中了。很多时候以为自己不在乎的时候其实已经在乎了。

我端起酒杯喃喃地说“干杯！”，虽然对面并没有人。望过褐色的液体，我仿佛看见何乐举杯时，稍微倾斜的脑袋。

我一个人独尝这寂寞的滋味，这如同杯中的酒，苦涩不堪。

 没有何乐的掠影，日子过得单调而乏味，依然在半夜的时候醒来，光脚站在阳台上看城市的夜景。那黑着的一个个的窗口后面有无数的男男女女，也许他们和我一样，呼吸着彼此的寂寞，感受着相互的孤单；也许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却做着与对方无关的美梦；也许他们没有梦，但是他们嗅到了爱情的味道。

多年之后才发现，在这个时代爱情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以是一辈子的事情，每个人都可能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爱上不同的人，不是谁离开了，谁就无法生活，遗忘和重新开始的生活会让我们变得无比坚强。

对何乐的思念一点点渗透到心里去，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水泥森林中，格外怀念那个下雨的傍晚，何乐把一双大手伸到我的面前，起来吧，都走光了。我是这样的想念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念我，在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有解释，以我不知道的原因。手机里传来的永远是服务小姐机械的回答：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回忆日渐模糊，几乎要怀疑我和何乐之间的一切，根本不曾发生。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空中洒落，掩盖这个有伤口的城市，在这样一个迟迟不见着阳光的冬季，总是感到莫名的沮丧。格外想念那些晴朗的夜晚会有满天的星星。

小艾也很久没有电话来，微信也不回。我想了想，决定去看她。

我还没从去过她家。

周末的清晨，我出了门。空气中湿冷，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按照小艾留给我的地址一路驶去。

车在一座老式的住宅区停下来，我站在门外设想着小艾见到我的表情，惊讶，惊喜。

门开了，小艾穿了那件我再熟悉不过的印花棉袍，睡眼惺忪地站在防盗门后面，看到我似乎吃了一惊，未待开口，有人问话传过来：“小艾，是谁啊？这么早。”

这个声音如同一个晴天霹雳，让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

是何乐。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门里门外沉默了许久，我听到了眼泪汩汩流淌的声音，是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孤单。

我忽然就忘记了如何去微笑，太阳打在我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寒冷。

小艾说那时我形单影只，离群索居，又失眠，怕我出意外，就拜托住在附近的何乐照顾我，怕我拒绝，不曾提起，却没有想到——

没想到悲剧差点重演。

很庆幸，何乐适时的逃离终究使我没有重蹈覆辙。

我曾经被那样伤害，却差点用同样的方式伤害另外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小艾说，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会吗？我望着车窗上的影子问自己。

影子也望着我，没有回答。

小艾再也没有来看过我，像一阵风，像一个梦，消失不见了。

朋友圈的一道白线告诉我，她已经将我拉黑。

有些事情拆穿了，就无颜以对了，哪怕曾经亲密无间，何况我和小艾还不曾如此亲密。

那天下午我走在街上，看到小艾，我们擦身而过，互相没有打招呼，形同陌路。

也许她没有认出我，也许她根本就不想再和我有任何交集。

我回头望着她的背影，闻到空气里有熟悉的紫罗兰香水的味道，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心凉。

突然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