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第N天

1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场梦，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奶奶靠在沙发上，夸我穿的那套西装很合身，很好看，她总是忍不住地要称赞我一番。镜子里的我带着笑容慢慢向她移动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用手轻轻地掸了掸我西服的肩角，似乎是有什么灰尘打破了她心中的那份完美。

梦断了，我醒了，这是奶奶住院后的第一天。

2

奶奶又住院的消息还是哥哥告诉我的，爸爸跟他通了电话，但并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了。前一阵子清明回家，就已经看出奶奶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了，春节到清明，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奶奶的样子像是跨越了好些年。我带她去村卫生所输液的那天风特别的大，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后来我扶着她，仍然能感觉到她有些站不住脚，另一只手还需要墙壁搀扶着。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分明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喘着粗气，那声音像是叹息，像是她累了的证明。

我没有给她打电话，我知道她一定不会让我回家探望她的，她向来都是这样，更何况在电话中她还是分不清我跟哥哥谁是谁。要是我坚持一点，她一定会生气，并说上好长一段理由证明我不应该回去，是真话，亦是假话。

回忆着，继续着，这是奶奶住院后的第二天。

3

奶奶住院的第三天，终于，早上八点我在病房见到了她，回家的消息我没让爸爸透露给她，她见到我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她迅速起身坐在病床床沿边，双手撑在被褥上，把脚塞进黑色绣着大红色牡丹花的鞋子里，然后想要穿过病房里站立着的人群。这一连串动作真让我觉得她很健康，什么毛病都是假象。

她拉着我坐到了病床上，爸爸和姑姑让她重新躺回去，在我面前奶奶总是特别听话，像个孩子似的。我似乎看见了那天梦里同样的场景，奶奶坐在沙发上夸我穿西装的帅气，只是今天的背景却是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没多久，她又攥着我的手认真说教一番，没有错，这依然是当初照顾我长大的那双手。

奶奶比一个月前瘦了许多，手腕上已感觉不出有什么肉了，手背手心黑棕两种颜色分外明显，唯一不同的是，手背满是皱纹和针孔的疤痕。

姑姑走到床头并备好奶奶需要吃的药，奶奶高兴着紧闭眼睛把冲好的药水服了下去，并夺过我手中盛满白开水的纸杯咕咚咕咚喝个不停，我知道这药水一定很难喝，但，没办法。

几年前奶奶被多种疾病缠身，长久以来不得不依靠药物维持着正常的生活。我已数不清她走过了多少次从家到乡卫生所的路，但这段不算太长的路对她来说却是十分的遥远。我也记不得她在这令人生畏的医院住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

4

中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病房的地板上，让人心情明亮了许多。奶奶吃完饭便急着赶我回去，生怕耽误了我第二天的工作。然后又分了一大半的水果要我带着路上吃，不知道的一定会认为我要驱车赶上两千公里的路程。临走前她又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起身送我出去，我气得叉着腰让她帮我拎着那一大袋水果，她笑着骂了我一句，这才悻悻作罢。

我离开了，奶奶没有跟过来，不过我知道她一定像上次那样躲在病房门后面，悄悄地探出头，静静地看着我走远。我也没有回头，就在那长长的医院过道走着，我想就算我回头，我也不会瞅见她，奶奶太矮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她似乎就约定好了，每次见面就要比一比谁的个子高。没想到奶奶即使胜了十六年，还是在接下来的十二年中惨败，而且一败涂地。她有时也会这样吐槽自己，卸下了那么多生活重担却再也不会有我高了。

尽管不愿承认，但我知道，未来某天也许奶奶仍然要待在那最不令人讨喜的地方，在那住上N天，不过我希望这个数字永远都是零，永远不要再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