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丢失的完整

多年养成随手抓本书出门的习惯，以此打发人生旅途那些空闲下来的断断续续的时间，让生命少些寂寞与无聊，多些自己陪伴自己的机会。书就是自己走向自己最好的通道，也是减噪尘世喧嚣的隔岸江水，你在此岸他在彼岸，等候时光的摆渡。

十多年前，我乘班车去邻县工作的弟弟家探望母亲，到站又换乘人力车，到家后我才发现把书落人力车上了。我决定立即返回寻找。弟弟却不以为然，不就一本书，至于吗？他不知道，那本书是印顺法师全集限量版其中的一本，丢了一本就丢了完整，加上当时我正痴迷于佛教，意图发现自己在缘起性空世界中存在的意义。丢失书也意味着某种缘灭吗？无常生灭的人生际遇，缘灭后是随缘还是主动造缘缝补呢？生命过程又该如何造缘缝缝补补呢？

当时上下车走得匆忙，我没去注意人力车主的长相模样，无法向别人清晰地描摹自己要找的车辆或人力车主的模样，只好在熙熙攘攘的车站里一辆一辆地寻问，可路人不是摇头就是用深深的疑惑的眼光打量我，似乎揭穿我只不过是以某种借口寻找遗失的巨款。我理解路人对我的怀疑，他们执念于尚未得到的事物，我执着于已经失去的东西，我和路人不都生活在我执的幻境里吧？

寻找未果，我只好就近打字店弄几张寻物启事贴在车站内外，然而一直都没有谁回应我的呼唤。那本书就从我的视线中远去，却把缺陷摆放在我书架上，就如风吹过街角的灯影，情人已经消融夜色深处，晚风却依稀送来黄昏难舍难分拥抱时遗留下来的香水味。聚散无常的尘世间，难道只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吗？永恒不变的理念秩序才是唯一真正的实在，而迁居的物质世界只是理念黑暗的影子。

如果说男女性别注定我们都不是生理意义上完整的人类，我们生来就是不完整的，我们生命期间其实都是来寻找自己另一半的，无限趋向于生命的完整，也许这才是万事万物的宿命。当柏拉图谵妄说，我是完整的、我不需要恋人，恰恰正站在自己的光明中看见了别人的黑暗，又在别人的黑暗里寻找到自己的光明，光明与黑暗不就互为得失吗？

生就是从无限到有限，灭就是从有限到无限的过程，我们的生命注定是一系列丢失或得到的过程，就如我虽然丢失了那本书，得到的却是保存下来的虽然不完整却在意义上趋向完整的启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