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西长周末小记
今年鹿邀请我去他新泽西的家里过圣诞。犹太人不信耶稣,其实并没有庆祝圣诞节的传统。说是过圣诞,其实只是想让我趁假期长周末去他家里闲住几天,见见他的家人朋友。
新泽西在美国东北,毗邻纽约和宾西法尼亚,是美国居民收入第二高的州。鹿的家乡豪厄尔是个五万多人的小镇,东临大西洋,开到海边只需要二十分钟。我来美国之后从未去过冷的地方过冬,所以连件像样的厚衣服都没有,这次还特意买了件很夸张的棉大衣,结果去的那几天也不过是零上五度左右,和老家的零下三十度的冬天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豪厄尔离纽瓦克机场大约一小时车程,鹿的父母特意安排了司机去接我。我坐车一般很怕和司机交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结果这个司机和我居然聊得很投缘。司机先生名叫亚伯拉罕,是波多黎各人,十岁时随父母来到美国本土。他对语言有浓厚兴趣,从小在英西双语环境长大,后来又自学了意大利语、法语、葡萄牙语、罗马尼亚语和阿拉伯语,最近终于咬咬牙开始学汉语了。他说,汉语的音调真难学啊!有时候虽然听得懂,但自己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说,怕说出来像唱歌一样跑调,哈哈。我鼓励他说两句听听,他推辞一会终于用中文说,“我说得不太好”。说来有趣,很多我认识的学中文的外国人这一句都说得很好,大概是总用来作开场白的缘故。他给我看他手上一枚太极图案的戒指,说他从小就喜欢中国功夫,年轻时当过跆拳道教练,最大的梦想是去嵩山少林寺学武。我笑喷了,见过功夫迷爱看武侠片的,没见过真想上山拜师的,还具体到门派。后来又聊起我大东北,他说在BBC拍的中国新年纪录片里见过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非常漂亮,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路谈天说地,下车时竟然还有点依依不舍。后来我反复跟鹿说亚伯拉罕如何如何,他说我从上大学那会儿就坐他的车,怎么你知道他的事比我知道的还多。
鹿的爸妈都六十多岁了,养了一只叫凯丽的肥猫。鹿全家都爱猫,鹿爸对猫过敏,于是为了玩猫,每个月都要去打一种抗过敏的疫苗;鹿的妹妹艾米的猫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导素,跟侍候亲妈一样。鹿和他的两只猫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喵喵咪咪地无话不谈。美国人对宠物的迷恋可能是天下第一,发展中国家的老百姓真的很难理解。
鹿爸马克是电气工程师,退休前在美国陆军部队工作,性格很开朗,非常爱开玩笑,和鹿一样都爱看科幻电影和动画片,像个老小孩。鹿妈珍妮特则严肃些,没办法,一家总得有个靠谱的。但两人都非常随和,看起来是好相处的家庭。老两口身体都还可以,退休之后没事还会去社区医院和教堂做义工。鹿的姥姥特别可爱,九十多岁高龄,耳不聋眼不花,口齿清晰,跟六七十岁的人一样。她圣诞前几天染上了肺炎一直咳嗽,我和大家一起去医院探望,她怕显得憔悴,还特意涂上口红和指甲油,见面就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还跟我说,“希望下次能让你见到一个活力四射的我!”
我到的第二天晚上是犹太教的光明节。犹太历法是阴阳合历,所以光明节每年的具体日期都不一样,但一般是在圣诞节前后。光明节持续八天,家家要点燃光明烛台,吃油炸土豆饼。鹿说他小时候过光明节,每天都会收到一个小礼物,但前七天都是象征性的,比如一块巧克力,最后一天才是像样的东西。点光明烛台的仪式很庄重,男士们要戴上绸缎小圆帽“基帕”,一边点蜡烛一边念祈祷词。我从没听鹿讲过希伯来语,(也没参加过什么宗教仪式,)看他表情认真地念念有词感觉很想笑,但又只好忍着。
美国东北部是犹太人聚集区,有很多特色食物。除了油炸土豆饼、无酵饼丸子汤这些节日食品外,面包圈也很有名。把面包圈横着切成两半,抹上奶油奶酪,再夹上几片盐渍三文鱼,便是一顿传统的犹太家庭早餐。我吃不惯面包圈,总觉得淡而无味,而且噎得慌。比较喜欢的是某天在外面吃到的一种蘑菇大麦汤,说是汤,其实浓稠得像粥,蘑菇的顺滑和大麦颗粒的嚼劲相配合,口感很棒。另外醋腌腓鱼也不错,是很爽口的配菜。
说到饮食,虔诚的犹太家庭讲究吃“洁食”,有很多禁忌。除了像穆斯林一样不吃猪肉之外,肉类和乳制品不能同食,有壳的海鲜如虾、蟹、蚌,也都不能吃。家畜的屠宰过程还要严格遵守戒律进行。鹿的家里从前是吃洁食的,但据他说有一天珍妮特去专门的洁食肉店买肉,看到卖肉的老板守在柜台前抽烟,烟灰掉到肉上都没注意到。她大为光火,回家立刻宣布:从此不吃洁食了!今天晚饭吃培根!鹿的好朋友安德鲁上次来休斯顿,我好奇问他是什么时候不再吃洁食的,他说他十四岁成人礼结束,他妈妈把他叫到一边说,你现在是大人了,想吃什么都随便。他马上冲到街对面的快餐店买了一个双层奶酪培根牛肉堡。“啊!简直爽翻了。”他一脸幸福地回忆道。
豪厄尔离普林斯顿大学不远,鹿在那里上了几年学,坚持要带我去参观。圣诞节学校放假,整个校园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地上还有些积雪未化,我很久没见到雪,很兴奋地跑上去踩个不停。普林斯顿美术馆非常值得一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物书画皆有上品。比较特别的是这里的中国展区,从商周的青铜到明清的瓷器,历史跨度之大,文物质量之高,完全超出预料。虽然走到哪都能看到文化输出很开心,但想到老祖宗的宝物就这么流落他乡,总是让人唏嘘。校区周围是个商业区,节日期间张灯结彩很热闹。我们捧着热茶在各色小店里东张西望,像过年赶集一样。傍晚的时候路过一个小广场,看到圣诞树下聚集了很多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菜单一样的纸。走过去发现是“圣诞歌曲大家一起唱”,旁边的小乐队一奏乐,大家就开始合唱,虽然谁也不认识谁,完全是自娱自乐的架势,还蛮有意思。
北方的冬天让人想家。不知道是树木的种类、阳光倾斜的角度还是呼吸时的雾气,总让人在这千里之外的地方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我在南方六年,已经快被同化成热带人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到四季分明的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