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2.8.5不可分割的磁铁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你是我在班上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所以你和我是一样的,”柳宫花自嘲说,“就像卢释腾跟我表白一样。”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没有跟你表白。”孙绪真辩驳说。
“但是,他在我最需要被人喜欢的时候表白,而你在最需要被人了解的时候搭讪。”
“你那时候也并没有说什么。”
“是吗?但至少让你动心了。”
孙绪真默认似的埋下了头,这没什么好回避的。柳宫花的确让他怦然心动,对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来说,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令他目眩神迷。曾有过类似体验的人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初恋。
“其实,”柳宫花注视孙绪真眼睛说,“我也喜欢过你,我第一个喜欢的就是你。”
她又变成了一副美丽动人的模样,富有色泽的嘴唇如蜜饯般甜腻。可是孙绪真却感觉是自己在被剖析欣赏,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被柳宫花尽收眼底,情绪起伏牵动着眉宇间的神采,就连呼吸也不同于往常。无论孙绪真流露出何种表情,说出怎样的话语,也在柳宫花的预料之中。正因为如此,孙绪真保持着沉默,这或许是她的另一个玩笑。他看不穿,想不透。
“你和别的男生不一样,”她继续说,“当然,你小时候是蛮帅的,现在也不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你。虽然你很内向,很腼腆,安静地难以接近。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想和你说话。你还记得朱茂荣吗,那个老是被欺负的胖子。”
“我记得,和你同桌的那个男生。”
“有天,我看见你们两个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他在找你麻烦,这显而易见。我想着,你应该要还手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要还手的。班上的每个人都欺负他,像欺负丁裕家那样欺负他,所以你也会那样。但你没有,你只是走到刚来的班主任面前告状。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你了,甚至还有点讨厌你。人人都可以骑在那个废物的头上,你却去找老师告状?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还真把自己给气哭了。你却还傻不拉几地来问,哎。还手啊,你倒是还手啊,你怎么就不还手呢?”
柳宫花语气强硬,带着过去的怨恨,这是她第一次露出与微笑无关的神情。孙绪真忧郁地看着她的眼睛,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为了摆脱朱茂荣的纠缠,他的确去讲台前找了老师。他不知道柳宫花还记得这件事,甚至是耿耿于怀,孙绪真想着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每一天中的每一秒。
“他已经够惨了……”
“哈,你可怜他?”柳宫花傲慢地翘起下巴,她不相信孙绪真的话,他只是胆小。
“是,我是可怜他,他……”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柳宫花讥讽地嗤笑道,“他就是头猪,你知道吗?又脏又臭……”
“就和丁裕家一样?”孙绪真反问道,此时的柳宫花在他眼里又变得陌生起来。
“你可怜他?”
“我可怜他。”
“好,那我问你,”柳宫花凑向孙绪真,两个人的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你敢不敢揍他?”
朱茂荣在学生们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坨挨揍的肥肉。任何人,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捶向他的后背;无论用多大的力,只要你愿意,都可以狠狠得打下去。朱茂荣只会用一脸丑陋厌恶地表情去面对欺凌他的人,这样他会更惨。他有着一张猪脸,令人反胃的猪脸。看到那张脸,谁都会想去用鞋底踩在上面;看到那张脸,即使班上最善良的人也会扭过头去。柳宫花讨厌那张脸,孙绪真也讨厌那张脸。肮脏,恶心,就是一摊污垢。
“你敢不敢打他?”柳宫花又问了一遍。
“他也问过同样的话。”孙绪真若有所失地说。
“什么?”柳宫花迷惑地皱起眉头。
“那天,他问我,敢不敢打我。我说,我为什么要打你。他又问了一遍,脸涨得通红。我说,我不会打你的。他说,你不敢。我没有理他,他拦住我又问了一遍。我拒绝了,于是他推了我一下,很轻。接着,他追上来似乎就要哭了,问:你敢不敢打我。这时候,班主任来了,我告诉老师说,朱茂荣不舒服。就是这样,后来,他转学了。
“我可怜他,但我不会同情他。他也欺负别人,更弱小的人,像他一样的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丁裕家……丁裕家和他不一样,他……他是个善良的人,他……”
柳宫花不会理解,孙绪真为什么这样说。她不会认为丁裕家是孙绪真的同桌,她也不会认为他们之间会存在着怎样的关系,他们只是恰好坐在一起而已。孙绪真和丁裕家不是一类人,就像她和穆芷善不是一类人一样。柳宫花拉紧了披在她和孙绪真身上的外套,这里温暖得像个小火炉。柳宫花把手捧在一起,轻轻地搓揉着。
“世界就是个磁铁,无论切成多少块都有南北极。我即使想学好,也会有人不停地提醒我自己有多糟。就算再好,也是个贱货。”柳宫花悲凉地说着,望着空气,嘴角抿出苦笑,“我也有想过要认真读书的,你相信吗孙绪真?小学和高年级的男生谈恋爱,初中开始就坏得差不多了。我连在学校隔壁的商店呆久了,老板都会讨厌,怕我招惹是非。雷管就是个附炎趋势的人,你以为他真的看好卢释腾?家里有钱,妈妈做生意,爸爸是个什么官来着,我忘记了。所以,别以为学校只是个读书的地方。我是有想过认真读书的,至少不再鬼混。你知道我第一次找雷管谈话的时候,他看我的表情吗?”
孙绪真摇摇头。
“大白天的活见了鬼一样!”她讪笑着说,“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没教过我,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却全是一副仇恨鄙视的嘴脸。好像在说,为什么学校要招收这样的垃圾?学生还不够多吗?废物还太少了吗?当然,他们没有真的说出来,但心里是这样想的。要是在初中,肯定又是要大吵大闹一番。但我决心改了,我改并不是说认为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只是不想被别人贴上标签。你看,我主动向班主任表明态度,他却敷衍着告诉我说,行行行,知错就改就行。孙绪真,你知道吗?在学校是没有人会相信我的,即使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就像你所说的的那样:在知识的海洋里,我不过是一具浮尸。而在这座监狱里,每个人都将变成邪种。孙绪真,你也可怜我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孙绪真没有资格去批判柳宫花,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每一句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指责某人,这样总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可心底清楚,那是因为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如果不再借着别人说出来,会疯掉。
“你不是那样的人。”
孙绪真说得轻言细语,这声音仿佛是直接从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柳宫花莞尔一笑,眨着娇媚的眼睛再一次深深地凝视着孙绪真,瞳孔里漩涡着神秘莫测的色彩。
“如果我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