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录｜卷一·看江湖（4）屏江派
云麒和那老头一起转过脸来，就看到了在前面撒着丫子逃的、一脸紧张的洛天云，和在后面追着的、一脸凶神恶煞作势要扑的郭闻达。
相比洛天云的惊喜，看到这两个老头后的郭闻达就是惊吓了。
他用喘息中略带惊恐、惊恐中有点走调的声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明显是疑问语气的字：“爹！？”
……
郭广威在弦城是一个传奇。
四十多年前，这个十多岁的小伙子只身一人来到弦城，十多日内连挑东外城全部武馆，无一败绩。
无人知其来历，只晓得他使的一身功夫叫做烈拳火掌，刚猛无比、遇强则强，一对黑铁指环看着也非凡品，自称千泽湖畔一水贼。
紧接着挑战南外城同样无一败绩。
后上天河山，与天河派当时的掌门天河道人闭门比武，虽然结果无人知晓，但听天河派的老人说，这小子从比武室里出来时顾盼睥睨，身上屁事儿没有，倒是悬河道人比武之后闭关半年之久。
其后轮到西外城，扑蛟帮当时的十三恶蛟可是一齐上了的，双方打成平手。次日，扑蛟帮老帮主罗刚亲自和他放对，依旧是平手，罗刚吃了郭广威一掌，郭广威挨了罗刚一脚。可那时候的罗刚已经三十大几快要四十，成名十多载，而郭广威才堪堪十七、八岁。
还听说隔了没多久，郭广威去了北城的军管区，在军营里和几个靠武艺著称的将军过了招，连城主府的门客也来了，结果不得而知。但是现在的城主杨文长，军系第一人方老将军和四大统领提起郭广威，他们或许会说只是一个莽夫，却绝对不会说他弱，似乎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自此，郭广威一战成名，吸引了数不清的年轻街头混混，聚众成派，屏江派就是这样来的。
经过这么多年，屏江派稳坐弦城第一帮派的交椅，六千多快七千的帮众分布全城，收着保护费，但不欺压百姓，街上的邻里若是有个什么小麻小烦的，帮众还挺乐意帮忙。若是有外来的不懂事儿的人，特别是江湖客，敢乱撒野的，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有没有可能在屏江派的地盘上安然离去。
这期间，郭广威的传说也越来越多。什么屏江九骑荡倭寇、屏江十二郎破山匪、屏江三百死士守潮城，每一个故事都有郭广威的身影，这些故事如果敞开了说，那就又是另一部长篇了。
至今弦城明面上的三大宗师，天河道人黄天河与花龙蛟雷冠潮孰强孰弱争论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但若有人说烈拳火掌郭广威是当之无愧的弦城第一，定能招来满堂喝彩。
现在的郭广威，人如其名：闻名甚广、威风难挡。
在他众多的口碑里，最响亮的一条就是说到做到。
说打断你狗腿，就一定打断你狗腿，哪怕是亲儿子也不例外。
知父莫过子，郭闻达追着洛天云，在半闲居门口碰到自己老子，他就知道没得跑了。不管洛天云是不是真的那个自己要好生招待的人，起码自己老子对面这中等身材的老头一定是。自己没接着人，反而让自己老子先接到了，再加上现在自己这个狼狈样，一切都意味着，自己没把自己老子交代的事情给办好。
而结果自然是……
由于当时的画面过于血腥暴力，为了响应净网行动，我们按下不表。
最后，四人启程前往屏江派总堂口时，云麒走在中间，郭广威落后两步跟在云麒后头，像个跟班一般。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趾高气昂，脑袋都快仰到背上，鼻子都快指着天，甩手抬腿、大摇大摆的洛天云。
最前头领路的，是顶着个猪头脑袋，鼻青脸肿，神情沮丧（如果还看得出的话）的郭闻达，郭大少。
……
屏江派的总堂口在靠近东外城的东南角，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府邸，几乎一个街区都被这个府邸所占据。
高达一丈半的朱墙让人看着就能联想到“高门大院”四个字。宽大的正门快两丈高，由两扇厚重的铁皮木门紧紧关起，非重大事情或重要节日不得随意开启，正门的门楣上一个镶金牌匾，上书“屏江”二字。正门两边都有侧门，侧门之高大几乎与一般庭院持平。门中进进出出的帮众络绎不绝，但井然有序，并不吵杂和忙乱。
相比其它江湖门派，屏江派与扑蛟帮一样，少了几分不食烟火的气息，多了几分市井之气。它们没有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练武，也没有故意营造神秘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而是敞开门来，给街坊邻里看个明白。
屏江派在弦城里也有自己的营生，镖局、药坊、花楼、客栈、酒楼、钱庄、衣布坊……几乎没有它不涉及的。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且能够用平易近人的姿态面对同行和弦城的百姓，更愿意为弦城中的不平事出头，实在是难得。甚至连客商之间发生些什么冲突、生意上有什么猫腻、平日里有什么不平，这种琐事，除了官府，还可以试着找找屏江派，虽然需要些银钱，但处理起事情来，也算是童叟无欺，公平地道的。
所以仔细算起来，这六千八百四十六人的帮众都是帮里挂了名的“内门”的人，而没有出现在名录里面，靠屏江派吃饭的“外门”人，数量十倍不止。这也是为何屏江派是公认的弦城第一大派的原因。
屏江府入门是前厅，分左中右三大厅，分别对应公门、常俗、内务三种事务。这三个厅可没将进门后前排的地方给占了，只占了中间一部分。
而过了前厅，就到了“内门”所在，这里有门徒把守，没有手令不得入内。
“内门”占地最广，成一个倒过来的“凹”字，凹进去的部分就是前厅。两翼与前厅平行的地方是忠卫营，常年有门徒驻扎，每季轮换，是屏江府的武力保证。
其后是演武堂，门徒练武、教头传功的地方。
转过演武堂，眼前的景色骤然一变，仿佛从边寨军营一步跨入江南水乡，这满眼的亭台楼阁、花言榭语真是让人猝不及防。这里是当今屏江派四十一门客、十八教头、六大长老、正副掌门及其家眷和仆人的居所。
内门的最里边，景色最是宜人，绿树流水、一盏小亭，置身其中仿佛身处山野中，但又比山野的风景更为精细。
这是掌门会见贵客的地方。
此时郭广威与云麒对坐在小亭里，石桌上摆放着两壶酒，几盘精致的点心，整个庭院除了他们俩，再无外人，连洛天云和郭闻达都不在其中。
云麒慢慢喝着酒，一脸随意地四处打量：“想不到你这儿的景致也是不错，闹中取静，有点儿意思哈。”
“老大，自从千泽湖畔散伙后，一别四十八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郭广威笑着说。
“说得我会死一样，郭二，你他妈过了这么多年，嘴还是一样笨啊。”云麒揶揄道。
“哈哈哈，老大说得是，我郭二这么些年，还真没什么长进，但也多亏了老大你，让我有了这一场荣华富贵。”说着，郭广威抱拳向云麒一礼。
云麒安然受之：“嗯，根基是我给你的，但是让你有如今成就的是你自己的天赋，谢过我这次，以后就不必再谢了，要谢你得谢自己。要知道，能将天人绝的拳、掌功夫自成一派的并不多，你是其中之一。所以，谢你自己更合适。”
郭广威嘿然一笑，没接这话头，而是问道：“老大，当年散伙之后，大伙儿在金陵过得可好？”
云麒似乎陷入沉思，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你其实还想问当初为何去金陵吧？”
郭广威嘿嘿一笑，也不否认。
“郭二啊，你六岁被我捡着，一直到十八岁散伙，十二年来都跟在我身边做事，我知道你这人执念很深。当初南安王兵锋直指金陵，到了千泽湖要我们降他，原本我是无所谓降不降的，大家投靠我不过是为了条活路，如果不降，就和南安王打，降了，就和朝廷打。一旦打起来，死的人就多了。你那时候主降，我明白你的心思，无非是能缓几日是几日，大家伙儿不是什么好人，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活着才是正经。但就在那时候，洛炎王爷找到我，告诉我去金陵，他给我们活路。”
“炎王爷？那个，传首江湖的炎王爷？老大你的师兄？”郭广威言语里充满了惊疑和敬佩。（洛炎，详情可见：江湖录·炎。另，其传首江湖的事迹可见：江湖录·麒）
“除了他还能有谁？”
云麒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其实他才看得通透。南安王也好，朝廷也罢，我们血麒麟那时候怎么说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谁都想吞下来当作前锋驱使。可如果血麒麟自己散了，没了利用价值，就谁也不感兴趣了。郭二，如今你也有自己的势力，你自己想想，如果屏江派一日间就分崩离析，其他人会怎么看待？”
“不过是偷了气运的鼠辈尔，不值一提。”
“当时血麒麟散了，相信朝廷和南离都是这种想法，所以啊，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们都能活下来，没人死在不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我带着大部分人和家眷去了金陵，你和麒麟牙的弟兄们来了南离，现在各自安生，不是很好么？”
郭广威点点头，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云麒又道：“金陵的弟兄们其实过得还不错，起码现在都有了自己的营生，各自走各自的路，虽然没有几个像你一样创下偌大的家业，但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很踏实。”
“可老大，我听说宋贪财、劳无命、卢小飞几个，被人给杀了。”
“不止他们，还有钱无望、铁斩头、王断等四十六人，我杀的。”
“这是为何？”郭广威有些震惊。
“还记得散伙的时候，我跟你们说的那句话么？”
“从此恩怨一笔消，他日江湖不轻饶。”
“记得就好。他们做了恶，却没能给我不杀的理由。”
“哎……”郭广威这一声唏嘘，五味杂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