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娘——聊斋诗译之一五四

秦之世家温如春，逆旅未尝暂舍琴。

客晋古寺系马外，廊间趺坐一道人。

花布囊琴杖倚壁，温触所好随口问。

道人脱囊授温琴，纹理佳妙遂动心。

略一勾拨音清越，抚一短曲颇自矜。

道人微笑未置可，竭尽所长道亦哂。

道人拨琴和风起，顷之百鸟庭树深。

温请拜师点疏节，道称绝技盖凡尘。

归程离家数十里，日暮暴雨路难认。

路旁小村趋之近，不遑审择入一门。

登堂一女惊而走，年十七八类仙人。

俄一老妪出问客，温道姓名求栖身。

旋以烛来草铺地，言语不多似热忱。

问知侄女赵宦娘，不揣寒陋攀高门。

老妪颦蹙似为难，温诘其故讳莫深。

藉草腐湿坐鼓琴，雨歇夜归未及晨。

邑有葛公喜文士，温偶诣之命弹琴。

帘内隐约有眷客，风动帘开见丽人。

公有一女名良工，妙龄及笄善词文。

温与母言媒妁通，葛以门第未许婚。

女自闻琴心窃慕，每冀再聆绝尘音。

温以不谐意沮丧，自此绝迹葛氏门。

一日女子步园中，拾得旧笺《惜余春》。

词云：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

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

甚得新愁旧愁，刬尽还生，便如青草。

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

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拼弃了！

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

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

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吟咏数四心悦好，锦笺抄写存一份。

逾时索之不可得，窃意风飘遂不问。

葛经闺门适拾之，欲急醮之免遗恨。

临邑方伯有公子，盛服清秀亲上门。

葛公大悦延之坐，遗鞋一钩辱斯文。

葛公心恶其轻薄，公子辨诬白费唇。

葛有绿菊吝不传，女植闺中传花粉。

温庭二株忽化绿，同人闻之造庐问。

凌晨趋视得词笺，反复披读又动春。

遂置案头加丹黄，评语亵嫚难示人。

葛闻温庭菊变绿，躬诣其斋见词文。

温以评亵夺挼之，葛知此词出闺门。

又疑绿菊亦女赠，逼诘良工理莫申。

夫人恐其迹益彰，不如以女嫁斯人。

温喜招客绿菊宴，焚香弹琴至夜深。

归寝斋童闻琴作，觑之无人始白温。

其声梗涩似效己，因意为狐拜师门。

每夕遂为奏一曲，设弦任操夜潜闻。

至六七夜竟成曲，雅足听闻可乱真。

温既亲迎各述词，始知缔好因词文。

良工闻琴有鬼声，遂用古镜鉴原身。

一女仓皇隐室隅，细审宦娘骇煞温。

代作蹇修非无德，两位何故逼之甚？

妾死百年筝技可，惟琴未谙遗憾深。

得聆雅奏心向往，不能奉裳亦自恨。

阴为撮合酬君情，遂有女鞋俚词文。

君之琴艺妾得半，只是未尽理趣神。

温如其请陈其法，宦娘大悦敬谢恩。

良工善筝愿披聆，宦娘调谱非所闻。

良工击节请受业，宦娘笔录遂起身。

夫妻挽之女凄然，琴瑟之好自知音。

有缘再世可相聚，只恨妾今无福分。

此妾小像悬卧室，焚香鼓琴妾可闻。

因以一卷授温生，出门遂没不见人。

（原文1888字，译诗1053字，2024.9.2.16：05.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