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
静女其姝,俟其于苍野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你从来不曾预备相见的时刻,因为你尚且不知相遇的意义。
琴行有阿桑他们守着,我总算忙里偷闲可以出来和自己私会。连日来琴行都为新进的乐器忙里忙外,被生活拾掇得服服帖帖。从选购品牌、型号,商讨保修期限,搬运,核对收据到最后调音,看似寥寥无几的工作却像一个磨人的小妖精耗着我不得脱身。
来草原十年了,可是对它还是爱不够。“北国碧玉”,这茫茫的草原才是我应该释放不尽柔情的地方,才是我跳动的小心脏停不下的音符。
这近乎齐腰的青草恰似少女的长发,柔软又芬芳。我深嗅着经牛羊啃过又被太阳暴晒的青茬散发出的干燥又甜美的气息。这气息诱惑着我,就像清晨我尚在梦里,母亲在厨房煎的蛋饼在锅底滋滋作响,香味不住的挠着我。
太阳晒着人头皮发热,可是腿深埋在草里却是凉丝丝的,而脸颊被来来往往的风逗弄的舒爽。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好像身体相连却又彼此分离在不同地域感受着四季。
用脚趟出一片匍匐的草地,铺上防潮垫坐了下来,周围被高个子的草集齐围住,就像一个婴儿被拥抱在母亲的臂弯里。尘嚣在外,幸福来的自然而然。
拿出陶笛将新谱的曲子一首首吹了过去,笛声悠悠牧草茵茵,仿佛时空一点点被填满,而生活也能够被握在手里。但是乐队几次建立未果,贝斯手云游在外,主唱位置空悬。还好有阿桑作伴,我谱曲他填词,倒也不甚无聊。
不觉得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虽是在梦里,只觉得有人目光灼灼盯着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子骑着一头棕红色的马站在我趟出来的屏障之外。我躺着,看着长长的马鬃和她长长的头发在风里舞动,占据着我的整个眼睛,好像太阳一样强烈耀眼又温暖。
像梦一样不真实,多年来自认为我开辟的地界没人能够闯进来过,就像动物撒尿圈占好领域后再不会有其他动物进来一样。如今有人堂而皇之在我眼前,而我一点都不反感。只能觉得像梦,她背后是蓝天和巨大的白云,云走来走去,直到一只蚊子咬在我的耳朵上。
我清醒过来,一个骨碌坐起,不知道说些什么,平常幽默风趣能说会道的功能被瞬间屏蔽。她指了指我说“跟我走吧!”我愣住,问她“什么?”她昂头用眼神示意我,我看向一侧,在我刚才躺着的位置边儿上,一只羊羔蜷缩成一个棉球,睡意正浓。
我转身抱起小羊,起身放在她伸出来待接的手里。她把小羊抱在怀里,抚摸着羊毛问我“你会吹陶笛?”我点头,她又问我“明天这时候有空吗?”我说有。“明天这时候我在这儿等你,带上你的陶笛来。”然后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这就安排了我明天的活动?不对,“你叫什么名字?”我急着追问出去。“静姝”。
擦拭好我的陶笛,也骑上我的爱驹。思绪如同草原上的草一样多,细数不清。我早来似乎就是为了享受等她的乐趣,可是这种在接下来到距离约定时间的这个段落里她随时都会到来的这种不可预料又让我惴惴不安。就像一只逡巡在树下等待蜜糖砸到头上的熊。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云朵行至昨天的位置时静姝来了。我想我肯定是那种会把鱼藏在太阳底下而不是柳树下的鹤。拿云计时,定是史无前例历史第一人。
她说昨天行色匆匆,略微唐突很是抱歉。可我怎么觉得唐突只有男人对女人说才是礼貌用语,而反过来用只显得她落落大方。
静姝带了排箫来,说是一直想用排箫跟陶土类管乐器合奏,奈何自己一个人只能演奏一样,而周围又没有人会。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可让我将自己托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如今有人站在我的身侧,多想就像舒婷《致橡树》里面的那两颗木棉,一起静听风雨,夜读霓岚。不过是第一次正式相约,这样的期许会不会太过武断?
待到云层层散去,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原想着与她一起策马扬鞭,谁知她是闲步而来。想送她回去,只是她说希望跟我成为那种“只会来时,不问归处”的朋友。我以前也是这般潇洒,可是今天却觉得把一颗热腾的心晒在一处,特别残酷。
静姝喜欢30年代的音乐,尤其是周旋和白虹的歌。周旋是那个年代的金嗓子,可是教我听来,却是掐着嗓子挤出来的音。如果是从别人嘴里唱出来,哪怕是比静姝唱的好听我只怕也不会再听第二次。就像爱吃臭豆腐跟榴莲的人,觉得百般滋味口齿生津,而不爱吃的人却觉得难以下咽。
就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爱上锅碗瓢盆一样,我也终于在爱屋及乌里听出了袅袅娜娜和余音绕梁。
到了草原上的草差不多都要黄了的时候,我也能把30年代的曲子略微听出一些滋味了。“是有滋味,可是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就像一副好药,缺一味引子”我这么说。“是不是缺一件旗袍?”她这么回我。“单是旗袍还不够,还得有一把小香扇”“嗯嗯,有了原汁唱腔就有了滋味,有了旗袍就有了韵致,有了小香扇就有了风情”“是这么回事,来,Give me five !”就这样达成了一致,这种感觉难能可贵,感觉这才是久违的人生。
入冬后第一场雪,我接到静姝的电话。晚七点,十号桌,约我在“醉花荫” 咖啡厅见面。第一次被她这么正式邀请, 我盛装出席,大有赴一场约会的意思。
七点,十号桌。而七月十号 ,刚好是我和她相识的那一天。我去的时候,旋转灯开着,屋外城市璀璨。十号桌,沙发上蜷缩着一只白色的猫咪。看来确实是静姝订的座位。这风格,很静姝。
七点整,灯光换成了低亮度的柔光灯。静姝还没来,我朝门口张望的瞬间,咖啡厅里其他人不约而同响起了惊呼声。我转头看到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子手执香扇款款出来。而此时吧台的背景也换成了老上海的街景。一时间愣神儿了,待仔细看时,才发现她就是静姝。
那天晚上舞台差不多是被她承包了去,整个咖啡厅就是在为她举办个人演唱会。《花好月圆》、《天涯歌女》、《西厢听琴》所有周旋的歌一首首被唱过去。而伴奏的主乐器,是排箫和陶笛。
当时心里一明一暗,情绪闪烁不定。看着她耀眼内心的欣喜,还有自己没有受邀在伴奏之列的失落夹杂在一起。就像一个阴晴不定的天气,太阳一会儿出来一会儿回去。
直到后来演唱结束,咖啡厅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她也被情绪受到鼓舞的听众团团围住,我才冲进人群当她的黑骑士将她带了出来。走出不远,我将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儿问了出来。她笑了出来,然后说“若是让你来伴奏,谁当我的座上宾?谁当我的带刀侍卫?”我心释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受了委屈被哄好的小媳妇,情绪全部被她左右。
“这个是给你的”,我打开匣子,是一个漂亮的坠子。豌豆大小的青玉连缀着一颗浑圆的珍珠,珍珠扣着一片白玉雕成的树叶,树叶下面挂着长长的青色流苏。我带着疑惑看她,她说“跟你的陶笛很配!”那真是怎样的一种满足啊,就像一个身处囹圄的人守着监狱阴暗角落里的一颗小苗,直到夏天开出花儿来。仿佛这许久等来的,不是一个礼物,而是一个答案。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
伊人不归,百草戚戚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开始,没想到静姝却不辞而别。原来她说的不问归处,都是真的。
阿桑笑我不过是一周,兴许是临时有事出去一趟而已。可是过去的一周,“天”已经变成了最漫长的时间单位,犹如光年,把我撂开在茫茫混沌里。
“快来拆快件” ,阿桑喊我。“左右不过是店里买来的东西,你拆开就是。”“丝竹管弦可从没有从上海拿过货。你确定我来拆?”我一个猛子坐起,拿着薄薄的快件又停住,背过头去,递给阿桑。“你来拆!”。
阿桑撕开胶条,一张机票顺势滑落了下来,另外一张是一份毕业设计展邀请函,扉页上有一行字,阿桑清清喉咙,缓缓念了出来“那天走的匆忙,不及给你告别。你既然骑马赛不过我,只能是由你来找我。”
当真以为我赛不过你?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