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色赴春愁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般来说，黄昏会增添人们的愁绪。象马致远这样表达黄昏愁绪的诗词还有很多，如“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等等。

        这是有根据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日出日落是人生中的不断循环，日出意味着一天的开始，日落则提醒人们：又一天消失了！从现代科学的角度上来说，光线的明暗对于人的生理节奏——呼吸、心跳、血液循环等都会有影响。黄昏光线渐暗，人的情绪也就会随之而低落。美国现代美学家桑塔耶纳则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清晨和黄昏对人的不同影响：“新鲜空气所带来的心旷神怡，对我们的欣赏力有一种明显的影响，清晨的美和它完全不同于黄昏的魅力，多半是由于此。”

        但这只是通常的情况，而事实并不总是这样。外界给人呈现同样的相状，但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主观回应。比如我们现在常常听到的，有一句“最美不过夕阳红”，就是赞美黄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是千古绝唱；还有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也写出了令人艳羡的温柔纯净美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则有点折衷，既欣赏夕阳的美好，又感叹一天的消逝。

        宋代叶梦得《石林诗话》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王安石在编《唐百家诗选》时，向藏书家宋敏求借善本书。宋敏求的书中，把皇甫冉一句“暝色赴春愁”中的“赴”字改为“起”字。王安石看了，就帮他改回来，还是用“赴”字，并说：“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这个微妙的差别非常重要，“起”是自然环境直接引起人的愁绪，人是被动的；“赴”则是人主动去凑泊这个愁绪，主观上本来是“要愁”的，刚好这个“暝色”契合他这个“要愁”的心理需求，于是他就“赴”了。皇甫冉这首诗叫《归渡洛水》：

暝色赴春愁，归人南渡头。

渚烟空翠合，滩月碎光流。

澧浦饶芳草，沧浪有钓舟。

谁知放歌客，此意正悠悠。

        明代王世贞就这个事写了一首绝句：“诗人一字苦冥搜，论古应从象罔求。不是临川王介甫，谁知暝色赴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