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我为何悲不自禁
在屋里正读书的我，透过窗看到雪自然也是十分欣喜的，即便它没有那么大，不足以在外面站三两分钟就可以白头，不足以堆个雪人发给马来西亚的客户，也不足以拍出家乡银装素裹的模样。但也就是这样飘飘洒洒的雪，让我感觉好多年不曾见过似的。于是，我合上书，走到堂屋门口，斜靠着右侧那扇门，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雪，它真的没有纷纷扬扬的场景，也没有鹅毛般的样子，就是一朵，两朵这样子慢悠悠地在空中打着转，然后轻轻地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立即融化，消失不见。雪不大，天气却是真的寒冷，冻得我只打哆嗦。所以就转身走去脱下毛呢外套，换上了多年来都没穿过的棉袄。过了一阵，才发觉暖和了一点，才敢伸出手去接那雪花——莫名地想去看看它到底是不是书上所说的那样：六个瓣，晶莹剔透。结果，落在手里就化成滴水了。
想来一个人待家实在无聊，想出门看看路上有没有人在聊天或者行走，我也好一起去凑个热闹。走出大门才发觉自己好笨，这么冷的天谁会站在大街上受冻呢。一念之下，又转身要回到屋里老老实实待着。也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通往村西头的那条路上有弟弟的身影，是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他蜷缩着躲在别人家砖摞后面，还抽噎着。连我自己都恍惚了，这是真的吗？定睛细看，村西头别人家门前已然没了砖摞，只有一条笔直地小公路和几颗仅剩枝丫的树。回过神来，我走到屋里并坐进了被窝，心里还是一阵悲凉。
那时我才10岁，读小学三年级。记得妈妈去了南方打工，却忘了爸爸在干嘛，反正是终日不着家的。 每天早上听到有人吆喝着“卖包子～卖八宝粥”的时候，无论怎么想赖床都要迅速爬起来开门去买，生怕迟到一秒钟卖早餐的老板就开车走掉，然后我跟弟弟就没有饭吃了。就在没饭吃的情况下，一包北京方便面和几口凉水便是填饱我们肚子的最佳拍档。是啊，寒冬，生水，只要能解渴，冰凉是无所谓的，对于我们。
毕竟弟弟还小，很多时候都是不愿意起床的，我都要一遍一遍地喊他，嚷他甚至是骂他。早上上学之前，怕弟弟被冻着，实在找不到他的衣服就把我的拿来给他穿。最囧的一次是穿着我的红靴子和橙色的大棉袄，带着米黄色的三角头巾。弟弟从学校回来之后一直低着头，我问他怎么了，弟弟回答说同学都笑他穿女生的衣服，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我还吵他说：“不穿也行，你想被冻死吗？”结果他就哭得愈加厉害。弟弟一哭，我也被惹哭，两个人就这样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嚎着。
中午放学之后，立马跑回家赶着做饭，有时和面擀面条，有时和面烙油馍。完事之后来不及吃饭，先去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而饭就等到去学校的路上再吃。记得当时我也就比灶台高那么一丁点儿，每次被弟弟生火的烟呛得满脸泪花，还不忘吵他说他笨啊不会生火啊。起初，弟弟也并不说什么，后来说他次数更多了，他也会跟我顶嘴，也会扔下柴火不吃饭就跑出去，剩我一人。然后我就觉得自己更委屈，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求弟弟做更多，也骂他更狠。很多次啃着烙的油馍走在上学的路上，总会被村里人看到手上的面都没洗，他们就左一句右一句地说道着，我跟弟弟听到了，但谁也不吭，就吃着走着，吃着走着……
下午放学回来，依旧要先做饭，后写作业。弟弟不肯生火，说是要写作业，我让他写，后来发现他不是写作业，而是在玩儿些什么，有一次我火气一下上来，忍不住删弟弟一巴掌，结果弟弟就跑出去了。我当他一时生气，也没去寻他。晚上姐姐从学校回来，问起弟弟，我才实话实说。那时天色真的很晚了，不打灯是看不见路的，外面风也呼呼地吹，姐姐不放心就出去找他。后来我想想也心觉不安，就出门随姐姐一同找弟弟。先是亲朋一家一家找，后来寻他不到便在大街上喊他名字。时间过去很久了，姐姐心慌地开始骂起我来，一边骂还一边抹泪。最后姐姐就在村西头别人家砖摞后面发现了弟弟，当时他蜷缩一团，躲在一个角里，轻声哭泣着。姐姐拉他，他也不肯走，说不想回家，怕我再骂他打他。这不是我第一次把他逼出家，好多次，我也不记得了。
总之，那一年过得特别潦倒，我跟弟弟同时没有了儿时该有的自由和欢乐，更多的是相互之间的埋怨和打骂，因为猫狗，因为做饭，因为作业，因为衣服，因为玩乐……都是生活琐事，在那时却显得无比重要。我只记得那时我才10岁，却忘了弟弟也才只有7岁，我把我的怒火和委屈都通过骂他发泄出来，于他是何等地残忍。我只记得那时我听够了别人口中的流言碎语，却忘了弟弟也开始懂事，也会敏感。我只记得我顶受了很多压力，却忘了弟弟也不容易，那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现实的磨练。在这段时间里，我也终于发现自己有多自私，像一把刀或剑，所说的，所做的，直刺弟弟的内心。
我曾经问过自己，是不是恨爸爸？答案好像是“否”。但我不敢确定在弟弟的心里答案是不是一样的。我时常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也时常边流泪边悔恨自己，后悔未对弟弟有多一点的关怀，恨自己当初的刻薄和自私。如今再关系到弟弟的事情，我都时刻记挂在心上，不想让他再多受一点伤害和委屈。弟弟现在已满18岁，很多时候还是禁不起别人说道就泪流满面，对于一个男生来说，也许是童年给他的苦累太多，影响了他的性格。
我无法描述当年的那些细节，但那些场景却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脑海，因为一句话，一个人或一件事，转几个弯之后还是会记起这些。也许是上帝想警醒我不要再去伤害别人，无论何种情景都要管住自己的脾气，省得日后又多一份愧疚和自责。
窗外的雪还在一本正经地下，下湿了土地，润养了花花草草，好像是下湿了我的心，也让我再一次思考自己所犯下的错并为之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