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前后,她得到了什么?
十一前到郑州办事,小时候客居的那个地方离郑州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离开那里整整40年,不知我的小伙伴们现在怎样了?最想看望的还是邻居那个用剪刀剪掉弟弟“小鸡鸡”的女孩小翠。
那份乡情、那份思念时常萦绕在梦里,搅得我心神不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怎能不去看望?毕竟在那里我度过了12年的时光!
包了一辆出租车便出发了,一路上思绪翻飞,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浮现。
01
我四岁的时候,一场横祸来临我曾经幸福的4口之家顷刻间粉碎了,姐姐被奶奶带到城里抚养,而我则被寄养到乡下的保姆奶奶家。
那时候的农村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同样匮乏,我能做的就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随在保姆奶奶身后,看她做事情,偶尔也会帮忙拿拿柴火,拉一下风箱,无聊的时候就去摆弄我的“百宝箱”:玻璃珠、扎头发的头绳还有那几本小画书。
孩子的天性是灵通的,没有多久,邻居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吵闹声还有大人们的呵斥声一股脑地打包传递过来,我忍不住爬上靠墙边的木头梯子向那边张望:哇!那个院子真大,中间一道小矮墙把院子隔成两部分,前半部分里有几个柴禾剁,里面有大小不一的几个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
看着我羡慕的眼神,奶奶问我:“想不想过去玩?”
我像小鸡啄米似的赶忙点头,奶奶对着墙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小院里的几个孩子就“叽叽喳喳”向我摆手,和我年龄相仿的那个大女孩有点羞怯地冲我笑笑:“恁想来玩,俺愿意和恁玩。”
得到许可,奶奶便带着怯生生的我过去了,对着那个最大的女孩讲:“小翠,俺家小霞过来玩,别吵架呀!”
“嗯嗯。”小翠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我赶忙冲奶奶摆摆手,便慢慢走进她们几个:原来是大小不一的三个女孩子,大小也就相差一岁的样子。都穿着粗布棉衣棉裤,最小的那个女孩还戴着一顶旧棉帽,显然是姐姐们戴过的。
最明显的特征,她们几个小脸蛋都红红的,还有明显皴裂的痕迹,可能是没有擦雪花膏的缘故吧。
一个上午我就和他们熟悉了,并且知道了她们的名字:老大叫小翠,老二叫小花,老三叫小多。
02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白天的时间除了回家吃午饭,几乎都是和她们姐妹三个在小院里度过的,自然也知道了她们家的人口组成。
小翠的爸妈每天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爷爷是生产队的牲口“把式”,侍弄队里的十多头牛、马和毛驴,晚上住在牲口房里给牲口加夜草,全年满工分;奶奶在家搞后勤,洗衣、做饭和照顾几个孙女。
她们家有三间正房一明两暗,中间的那个房子算是客厅吧,靠后墙排放着一张油漆脱落的八仙桌,桌子两边是配套的罗圈椅,八仙桌下边藏着一张木头小方桌,周围摆着几个木头小凳子,靠东墙铺着一张简易木头单人床,而西墙边是两把竹子座椅,和保姆奶奶家简陋的家具相比,他们家应该是殷实人家。
东相房是独立的一间,小翠的爸妈住在里面;西厢房和东厢房对应着,是一家人的厨房,两个连体的灶台分别放着大小两口铁锅,案板上方挂着擀面杖之类的厨房用具,和我们家没有大的差别。
时间长了,我就发现,除了刮风下雨的天气,奶奶都允许我们几个在小院里玩,很少让我们去正房里,大概率是怕我们几个把房间搞乱吧。
有一次小翠的奶奶去门口的河边洗衣服,小翠趁着两个妹妹不注意,悄悄把我领到正房里一探究竟,原来她家还有这么多宝藏呢。
东间靠窗户有一张木头床,不大,小翠说:“这是我和大妹妹睡觉的地方。”
靠后墙是一张老式的木头大床,自然是奶奶和小妹妹的位置了;床头一口大木箱还上了一把铜锁,竟然有那么一点神秘感;两张床之间还有一张硕大的连腿黑色柜子,也许就是奶孙几个的衣服储存的地方吧!
和东间房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是西间房,不大的窗户被一块麻袋样的东西遮挡着,有点阴森可怕的样子,我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小翠口齿伶俐地对我讲:“恁别怕。”
带着恐惧往里看,竟然有好几口大缸,上面都用木板压着,小翠解释:“那是俺家的口粮。”
我疑惑着向上看,房梁上竟然挂着一排口袋,仿佛装着什么,经小翠指点我才明白:原来是花生、芝麻和绿豆,这些都是自己家自留地里种出来的。
担心小翠奶奶回来,来不及多问,我俩就像做贼似的悄悄回到小院里,和两个妹妹一起继续玩过家家的游戏。
从此,小翠家的西间房的神秘感一直充斥着我的脑袋:她家真富裕!
03
时间就这么不经意间度过到了夏天,穿着小褂在小翠家的小院里玩耍更有意义了。
河边的青蛙每到阴雨天夜间“呱呱”到天明,白天的知了也不甘落后,大中午的聒噪得人心烦。
而我们几个小屁孩最享受的还是,早饭后在小院的几棵树上用麻杆戳知了脱身前的皮,俗称“爬蚱皮”,10个皮能在她家后面的中医铺换2分钱,当时一毛钱能买8块水果糖,那个夏天我们是开心的,我几乎忘记了刚来这里的恐惧了。
有一天下午,我们几个正在小院里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小翠妈妈居住的东厢房里传来了“吵吵”声。
小翠的奶奶一会进去一会出来,嘴里还“嚷嚷”着什么,我们几个悄悄来到离东厢房最近的角落,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大喊:“他奶奶,生了,生了,生个闺女……”
从厨房里端着碗出来的奶奶突然手一滑,碗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打碎了,几个白花花的荷包蛋像天女散花一样安静地躺在碗渣的周围,红糖水顷刻就在快要冒烟的土地上画出一张美丽的图案,昙花一现,没一会就只有几道痕迹了。
奶奶一溜小跑跑到东厢房,声音铿锵有力:“又是个妮子,又是个妮子……”嘴里说着,手也没有停下来。
我们正在纳闷的时候,突然看到小翠的妈妈头上顶着一张凉席站在院子中央,两腿间血迹斑斑。
我吓得快要哭了,刚忙问小翠:“你妈妈会不会流血流死呀?”我的妈妈临时的时候血迹斑斑,看到妈妈身上有血,我就联想到死。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看到小翠的妈妈,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就在脑海里浮现,冲刺着我的整个童年。
04
小翠家多了个妹妹,奶奶似乎更忙碌了,有时间奶奶忙不过来,也会把小妹放在小车里推到小院里让我们几个帮忙照看。
小妹皮肤有点黑,但很漂亮还爱笑,逗她,她就咧嘴手舞足蹈:“我们家要是有个这样的小妹妹该多好呀,我就在家天天陪着她。”
从奶奶的嘴里我隐约知道,爸爸和继母家也有宝宝,不过是个男孩,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爸爸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就在我们刚刚进入小学的第二个月,小翠的妈妈又生了一个宝宝,这次是个弟弟,一家人宝贝得什么似的,尤其是奶奶逢人便夸:“俺家这个是个带把的。”
“带把的”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小翠的心里,从此,爸妈的干劲更大了,爸爸不止一次说过:“终于不是绝户头了。”
妈妈和奶奶说话的口气也硬了,反过来是奶奶陪着笑脸对妈妈:“你是咱家的功臣。”
爷爷也时不时抽空回来看看宝贝孙子,仿佛小翠姐妹四个是多余的。
弟弟六个月大的时候刚刚学会吃饭,奶奶每天都会蒸一碗鸡蛋羹喂弟弟吃,香油的香味弥漫过来馋得几个女孩口水直流,特别是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妹妹忍不住蹒跚着走过去伸出小手抢奶妈手里的碗,得到到多半都是奶奶的呵斥:“丫头片子赔钱货,你能跟带把的比吗?”
无论小妹妹的眼神多么渴望,奶奶都不会给她一口鸡蛋羹,除了用哭宣泄,小妹妹能有什么办法?
小翠每天放学回来,不是带小妹,就是被奶奶指示着:“看着咱家带把的,别让他哭,哭多了容易得疝气。”口气严厉,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带把的,又是带把的。”小翠7岁的人生里被这几个字缠绕着:“不就是个把吗?没有了把就和我们几个一样了吧?”
带着这个执念,有一次奶奶不在家,小翠偷偷从奶奶的针线簸箩里找到剪刀,一下下剪掉了弟弟身上的那个把。
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们,等奶奶回到家里,她的宝贝孙子已经气若游丝,而小翠的一双血淋淋的小手还拿着那个“把”,两眼空洞地把玩着。
不知道后来小翠遭遇了什么,反正她再也没有到过学校;奶奶再也不允许我去她家的小院去玩。
学了拼音,我已经尝试着会读带拼音的小画册了,对小翠家的小院的依恋也转移到了阅读上面,她们家始终笼罩在神秘之中。
后来偶尔见到小翠,她也不怎么和我说话,而我的世界里有了更有趣的东西,我俩越来越陌生了。
等我考上高中离开那个小村庄的时候,听大人们说:“小翠已经被许配给村西头的吴刚了。”我知道吴刚家兄弟四个,他是老大,家里穷得叮当响,小翠嫁过去会有好日子吗?
带着这些疑问,我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了。
时隔40年重返这个地方,车越靠近目的地,我的心情越来越来越不平静,路过曾经就读的那所初中,路边的牌子后面早就没有了原貌。
走到村口,一切都变了样,哪还有我记忆深处的东西?在路边一家老者门口我自报家名,老者在模乎的记忆里搜寻,半天才说:“你是二霞呀!”
他能记得我,我欣喜若狂,从车上拿出准备的礼盒递到老者手里:“我过来看看,想打听一下原来的小伙伴们的近况。”
从老者嘴里得知:小翠16岁被嫁给吴刚时就有约定,生的第一个男孩必须送到父母家当继承人。
也许是小翠运气不好,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后来被罚款生了个儿子送给了父母,紧接着第四胎才生下属于自己和吴刚的儿子。
出租车路过小翠家的院子时,车子放慢了速度,在门楼下面剥玉米棒的女人无疑就是小翠了。一脸沧桑,头发凌乱,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起码要大十岁。
我承认,我懦弱没有勇气下车打一声招呼:“小翠,这些年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