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成瘾

酗酒成瘾

我爸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表情是他喝醉的时候。铁青色的脸，带着无奈和洒脱的神色，仿佛刚从一场无法逃亡的灾难中幸存，对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

我曾经怀疑过我爸是不是因为离婚伤的太深，染上了酗酒成瘾的恶习。后来我发现我爸喝酒没有任何原因，仿佛从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想要喝醉的欲望，然后就立即把它实现。

喝醉以后躺在街上，或者拉着年幼的我摇摇晃晃的回当时的家。

年幼时我记得，只要站在门前说出咒语，门就会自己打开，妈妈会站在门后笑着抱起我往屋里走。

七岁那年，我爸带着我回了老家。我爸背好行李关上门的那一刻，门后面漆黑一片，只有铁皮撞击边框的声音。

年幼的我突然知道我回不来了。紧紧拽了拽我爸的手，我爸的脸上没有平常的颜色，看起来像个陌生人。我哭了，我没有打开门的咒语，也不能在街上一眼认出我爸了。

我爸把我抱起来，坐上街边停靠的公交车，回了老家。

1

回了老家，我从我爸的儿子变成爷爷奶奶的孙子，姑姑的侄子。我爸又变成我以前熟悉的表情，而且变得十分神秘，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我爸去了哪里。

渐渐的我发现了我爸的行动规律，消失四天到五天，爷爷奶奶不在家，中午。

某个符合条件的正午，一阵刺耳的推门声，我爸出现在院子里。我爸是那张我陌生的脸，神情不是无奈和洒脱，而是着急。

我爸跑进屋子里，打开衣柜，在一堆衣服里翻来翻去，又翻开电视柜，拉开抽屉……

我清楚的看见我爸额头上一缕汗顺着皱纹一层层的爬下来，眼中熟悉的倦怠也变成精炼，让我想起武侠电影里的那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终于我爸发现了我，问我爷爷奶奶藏起来的东西在哪。

我指着空调顶，重复奶奶的话，那个是买米的钱。

我爸抱着我亲了一口，硬茬胡子扎的我脸疼。一只手在空调顶上摸索，脸上的着急绽放成惊喜，拍了拍我的头跑出了院子。

我坐在院子里等着下地干活的爷爷奶奶回来，用惊喜的语气告诉他们，我爸今天回来了。

爷爷奶奶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奶奶放下锄头往屋里进。奶奶从屋里出来时摇了摇头，爷爷放下铁锨叹了口气，抱着我去屋里讲故事。

2

我初中时，我爸带回了我的后妈。我放学回家后见到我爸没有太大反应，按照从前的经验我爸会在爷爷奶奶回来之前离开院子。等我看见奶奶从灶房里出来，两只手粘着面粉时，我才看见我爸旁边还站着个人。

我心里预感到，今天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我准备赶紧吃饭去学校，我后妈从我爸旁边站出来，揉着我的头发叫我小名，我的心突然悬的发慌，想要从她的手里挣脱出去。抬头看见我爸那张陌生的脸，想起来我爸带我回来时的决绝，我害怕了。

我惶恐不安的吃了午饭，拼命扒进嘴里后妈夹进我碗里的菜，听着我爸陌生的询问和畅快的笑，我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跑进树林里，心里还是悬的发慌，扶住树的手不停颤抖。

我爸变了，陌生的让我认不出来，陌生的让我不敢反抗，我会不会变成孤儿。

树林里那条我走了三年的路，让我越走越悲凉，仿佛死士明知死路一条，却无法选择。

晚上回家，奶奶问我对后妈印象怎样，我两行泪掉了下来，抱着奶奶说我不想没人要。

爷爷说，没人敢不要你。有爷爷奶奶，怕啥。

3

我爸结婚的那天，酒席上喝醉的表情和我记忆中的模样重叠，我没有被抛弃，我坚信只要我爸喝酒，我就永远是他儿子。

4

高中时我爸和后妈在县城买了房子，我又一次搬到了县城里。我爸在家里做了很多菜，亲戚们围着圈喝酒。我爸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白酒下肚，脸上开始泛起铁青色，僵硬的嘴开始上扬，说话的尾音拖着沙哑的长腔。

我爸越喝越让我感到熟悉，喝到最后，我爸晃悠着坐在我旁边，满嘴酒气的对我说，儿子。

刚说一句，我爸就被叫走，起来时扶着我的肩膀，和小时候一样，直接把我的肩按斜，撑着身子站起来。

这次的搬家酒仿佛是一场开端，我爸又一次开始了他的喝酒事业。每次见到我爸，不是在喝酒，就是喝醉了躺在床上睡。

过年前，我爸在厂里自己喝到胃出血，后妈第一次拿出离婚来要挟我爸。

我爸保证不再喝酒。

一个月后，我爸醉倒在单元楼口，熟悉的表情，绵长的尾音，还有怎么都撑不起来的身体。

事情最终以我爸签写保证书结束。

过了几个月，厂子效益不好要停厂，我爸又一次醉倒在单元楼口。

第一次的争吵成了一个恶性开端，每次喝酒后我爸都会签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书的内容也从不再喝酒进化到离婚财产。

在不知第几张保证书后，我爸又一次喝醉了，我和后妈的关系也越发恶化，后妈给我爸下了最后通牒。

喝醉的我爸看着后妈，气势磅礴的对我说，儿子，搬！

我看着我爸铁青色的脸，未曾变过的无奈与洒脱的神色，不停松开又握紧的拳头，说话拖出的绵长的尾音，觉得安全感十足。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爸还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