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门
原创声明,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142期“门”主题文活动。

他摔门而出的时候,那"砰"的一声在楼道里回荡,像极了他父亲三十年前摔门的声音。门,这道看似平常的家居之物,竟成了他家族男性传承愤怒的仪式道具。
站在门口的一瞬,他有些迷茫,想转身开门回去,怕遇到妻子的目光,他脸面何在?他脚步迟疑着,重重踩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走,或许妻子会开门叫回自己?可是,想象中的这个台阶妻子没有给他。他藏在楼下树荫里,那样,妻子不会看到他,更确切地说看不到没有男子汉骨气的他。他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天色暗下来,楼上家里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往常此时,妻子会倚在他肩头,将他爱吃的蒜蓉豌豆送入他口中,而他则会回赠妻子她爱吃的龙眼葡萄。他咽口水,这么温馨的场景,如今却被一扇门生生隔断。他忽然意识到,除了家,自己竟不知该往何处去。这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却没有一个角落能容下一个摔门而出的丈夫。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生气时摔门而去,总能在村口小酒馆找到避风港。几杯劣质白酒下肚,与酒友们抱怨几句"婆娘不懂事",待到夜深人静,便趿拉着布鞋摇摇晃晃回家。母亲照例不会多问,只是默默热好饭菜。这种默契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父亲重病在床,无法再摔门而去。而今,他站在都市的霓虹下,却找不到那个可以暂时栖身的"村口酒馆"。
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他疲惫的脸上,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通讯录里有弟弟和哥哥的名字,他们都是他从小村庄带出来的。平日里他以成功者自居,常对他们耳提面命。如今要向弟弟诉苦?他摇摇头。同事群里的麻将邀约闪烁不停,但他害怕输钱——愤怒时的手气总是不佳。这城市给了他体面的西装和精致的公寓,却没能给他一个可以暂时卸下伪装的地方。
夜色渐浓,楼上那扇窗的灯光依然亮着。他想起婚礼上,妻子穿着白色婚纱,眼睛里亮闪闪地映照出他的影子,她像一朵山茶花,他心中发誓要一辈子珍视她。可是,才十五天,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他跟她吵架,他还说了“离婚”。
记忆闪回到童年,父亲摔门而去的背影,母亲红肿的眼睛。他忽然明白,自己今日的举动,不过是拙劣地模仿着父亲的剧本。那道门,从来不是什么神奇的分水岭,能把烦恼摔在身后。那门,只是一块木板,将相爱的人残忍地隔开。
小区里散步的夫妻牵着手经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带,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狼狈。领带是妻子送的生日礼物,深蓝色,绣着他名字的缩写。此刻这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就像那些传承自父辈的愤怒方式,束缚着他的情感表达。
他摸出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清醒了些。钥匙是崭新的,和妻子一人一把。婚房刚刚装修好时,她笑着说这是"家的通行证"。如今这通行证能打开那扇被他重重关上的门吗?他想起出门前妻子错愕的眼神,里面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受伤和不解。
电梯上升时,他的心跳加速。门还是那道门,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一条缝,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传来,是他们常看的那档综艺节目。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一盘凉了的青椒肉丝——他最爱的菜。
妻子背对着门坐在沙发上,肩膀微微抖动。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三十年前,他的父亲从未学会在摔门后如何回家;而今夜,他必须自己摸索着打破这个循环。
门,终究只是一道门。真正阻隔人心的,从来不是这些看得见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