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三毛与她的橄榄树

文/喬江茗

三毛的遗书，和她最后的两段录音一样，流露出让人窒息的孤独与绝望。

她在出院的前一天在医院的卫生间，用自己的丝袜上吊自杀。这样诡异的方式，并不是她对疾病的担忧，事实上她得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医生已经给她做了手术了。

她在A207病房的病床上，一边安静地看书，一边做着批注，随后给两个人打了电话，留下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三毛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暖，让人觉得甜腻而不做作，她是我喜欢的流浪女作家。

很可惜，电话的主人都不在。我不知道如果他们在，三毛后来的命运是否就将改写，她只是孤独，她需要倾诉。

大约在凌晨两点左右，三毛合上了那本书，平平整整放在床上，去了洗手间，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上吊用的点滴架只有一点六米，她至少比点滴架高，据她家人回忆说，三毛被发现时是坐在马桶上，双手合十，面容安详。

马桶的两边都有扶手，如果她还有求生的意志，稍稍一撑手就可以从马桶上站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甚至是把自己勒死的。这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跟荷西有关。荷西，她死去的爱人。

三毛在荷西死后，对通灵术尤为痴迷，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和荷西的灵魂接触，她用尽一切办法和荷西联系，通过各种方法一心一意和荷西沟通。

这是她最后的遗书:

小熊:
我走了，这一回是真的。
当敦煌飞升的时候，我要想你。
我曾经巴不得，巴不得，你不要松开我的衣袖，在一个夜雨敲窗的晚上。
好，我要走了。
爱人，
三毛。

三毛一直认为自己将嫁给一个西班牙人，她收拾行囊去了西班牙。

24岁的三毛第二次休学后，远赴西班牙，在一个朋友家里，她遇见一个男子，就是荷西。这个美男子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触电了。然而她已经过了爱做梦，靠外表抉择男人的年龄。

然而从那以后，荷西三天两头就来找她。直到有一天，荷西竟然向她求婚了，然而那时，荷西才高三。

"Echo，你呀，等我六年，我还有四年的大学要读，还有两年的兵役要服。等到这六年过去的时候呢，我就娶你。"荷西说。
"既然你们这么说了，那我们现在就疏远一点。"三毛这样回答。

三毛后来回忆起那天是这样说的:"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他倒着跑，跑的时候他手里捏着那顶他从来不戴的法国帽，倒着跑一边挥手大叫‘echo再见 echo再见!呼 ~呼 ~’可是他都快要哭出来了，还在那里做鬼脸。

我永远不能忘记，就在他跑的时候，雪花突然落下来，就搁在我们中间，我想他是很难得的一个对我这么真诚的男孩子，我甚至想大声叫着让他回来。"

他们很信守诺言，一直没有联系。

1971年，三毛在那个西班牙的大学毕业后，回了台湾教书，和一个德国人相爱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一天晚上，那个德国人心脏病发作，死了。

三毛受了很大的打击，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但自杀未遂。

后来三毛回到西班牙，就想起了荷西。她给荷西写了封信。荷西并不是很能看懂满篇的英文，但他认出了最熟悉的四个字母，那是三毛的英文名。在希腊神话里，echo是个善良的仙子，因为受到诅咒，最后化为山谷里的回声，而她所爱的少年也淹死在水里。魂归大海。

而荷西这辈子只爱两件事，爱三毛，爱潜水。

有一天，三毛一个好朋友给她打电话说有急事，让她赶快去她家。三毛飞奔过去，朋友却神神秘秘地让她进了一个房间，然后要她把眼睛闭上，随后把门关上就出去了。

"一双很温柔的手臂把我从背后抱住，把我抱起来这样打转，我一看就是一个高大，留着满脸胡子的男孩子，就是我以前的小朋友荷西!我开心的不得了。我一看，满墙都是我的黑白照片，而我从来没有留过照片给他。

据那时刚好六年!

有这样一个男人，我还要谁呢我这一生?我们可以说是没有恋爱，就决定结婚了。"

过了段时间，三毛给他说她要独自去撒哈拉沙漠，荷西在弄明白了她的决心后，就消失了。

过了没多久，三毛收到一封信，是荷西的。他告诉她，自己在撒哈拉沙漠的一家磷矿找到一份差事，只要三毛来了，他就可以为她安排好一切来照顾她。荷西为了她，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大海，去了干巴巴的沙漠。

荷西的深情再一次打动了三毛，三毛给朋友留下一封信:"走了，结婚去了。珍重，永不再见。"然后独自一人朝沙漠奔去。

荷西给三毛的婚礼礼物是一个大纸盒，三毛以为是鲜花，可是沙漠里怎么可能有鲜花呢?三毛打开纸盒看到是一个骆驼头骨。这样一个恐怖的东西，却十分得到三毛的喜爱，后来一直放在书架上。荷西果然是三毛最好的知己。

为了找这样一个东西，他几乎快被烤死了累死了。沙漠里没有鲜花，结婚时三毛就在手上拿了把芹菜。

"那一年，又一年。我觉得我虽然住在沙漠里，但是在他的身边，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周围繁花似锦。我的歌词里写着‘花又开了，花开成海，海又升起，让水淹没’有这样蔚蓝的海水，这样的花，一切都是因为荷西在我身边"。

在撒哈拉沙漠里，荷西是三毛所有的幸福和灵感的源泉。1975年，三毛却不得不暂时告别荷西，并且永远离开了那片花开成海的沙漠。

爆发了一场战争，西班牙迫切要求民族独立，摩洛哥和毛利塔利亚也在觊觎撒哈拉沙漠。西班牙政府先对妇女和儿童进行疏散。三毛不得不先出国等待荷西。

十天十夜，在焦急的等待中，三毛更明白了是有多爱这个大胡子。

荷西跟三毛以前的那些男朋友，太不一样了。以前三毛跟他们都是谈很高深玄妙的东西，然而跟荷西，这些却无从谈起。但是荷西给她的关心和爱护，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在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战争中，一个男人却拼了性命的保护你的一块抹布。在战乱时期，荷西却把一袋冬菇，一块抹布和骆驼头骨都给三毛带来了，这是三毛最爱的东西。军舰终于来了，却不肯带走荷西。但是军舰出问题了，荷西说，我帮你们下水去弄，弄好了的话你们必须的带我走，而且要帮我运上那些东西。所以就有了后来那一幕。荷西不但给了她这些宝贝，还给了她一袋钱，原来他在战乱时期都把带不走的东西卖掉了。

后来父母来这个小岛看他们，三毛送父母回台，不得不暂时离开了荷西。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敲门，三毛像是有心电感应，连声对着来人说，是不是荷西死了，你是不是来告诉我荷西死了...不幸的是，她的直觉是对的。

1979年10月2号的报纸上登着这样一条消息:潜水员溺水死亡。

这个潜水员就是荷西。这对于深深爱着他的三毛来说，是个不可能承受的打击，深入到了灵魂里。

"当他的尸体被打捞出来的时候，正是中秋节。我去看他的时候我已经是半疯了，人家跟我说是他，我说不是他，我不相信，我要看了才相信。人家说那你去看，你要勇敢。我说好。走到门口时，我把陪我去的朋友都挡在门口了，我说如果是他的话，那么这是我们夫妻的是最后一个晚上，我要为他守灵，你们不要进来。

我一个人走进去了，我看到那个棺材里躺着的人就是我心爱的丈夫，我怎么看都是他，实在没有错，那就是我的丈夫。但我也没有大哭大叫，我走上去看，穿着他最爱的潜水衣，我就把我的手握住他的手就像我们平时生活的习惯那样。他已经过世两天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讲完那些后，他的双眼里面流出鲜血来，当时就是我一边擦我的眼泪一边擦他的血。我好像是他唯一的女人，他也好像是我唯一的男人。"

荷西突然死亡，三毛好像早有感应。

听着那些她生前的录音，我边流泪边笑。
抱着她旋转的大胡子男人，比她小很多岁却一直无微不至照顾她的大男孩，冒着生命危险给她拿出骆驼头骨的冒险者..荷西做了那么多，那么爱她，却还是先她而去。

在服丧期间，三毛有很强的自杀倾向，在好朋友琼瑶近七个小时的劝说下，才作罢。

可是没有了荷西，就没有了可爱活泼的三毛。

我想我理解三毛，每个人生命中都有那么个刺青爱人，无法要求自己不爱他。

后来的三毛，情绪很不稳定，白天亢奋到病态的，夜幕降临就又孤寂沉默。那是怎样的她。

她一直相信有来生，她上吊时是不是去追寻她的荷西了，梦中的那棵橄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