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炒自己•上帝的笔触
图摄邻居家菜园
西红柿炒自己
无论在什么地方出现,西红柿的颜色都是暖的。
西红柿是一团静态燃烧的火焰,她的燃烧是内部生命动力的使然。只要有西红柿参与的菜,万绿丛中一点红,最平凡的菜肴会立刻为之一亮。
西红柿的美,独立成画,无论身处什么背景,她熠熠生辉的喜悦光彩发自内心,不依赖别人的给予,但她可以给予任何人。一个国王可以享用她,一个乞丐也可以享用她,西红柿对他们产生的营养价值都是一样的。
西红柿的根株不粗壮,叶子不肥硕,开出的小黄花更是瘦弱单薄不起眼,很少有人把她当作花来欣赏,它花朵的头颅总是向下低垂,瘦小单薄的脸庞躲避着刺眼的阳光,盛开与一切华美辞藻无关,但她的果实却赢得了整个世界的赞美。
她上得豪门厅堂,下得草根厨房,清净也好,热闹也罢,她仍然是她自己,一种叫西红柿的果实,乐于与任何别的菜合作,同时独立保持自己的个性,能“与众乐”,也能“独乐”,这非常难得。
独乐的时候必是清净寂寞的,安于清净寂寞很难,让清净寂寞变得优美更难,但西红柿在清净寂寞中也很美,依然保持着西红柿十足的魅力。
清净寂寞的美丽是难得的福气。
南怀瑾老师说,人生鸿福容易享,但是清福却不然,没有智慧的人不敢享清福。人到了晚年,本来可以享这个清福了,但多数人反而觉得痛苦。因为一旦无事可做,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一个人先要会享受寂寞,就差不多可以了解人生了,才体会到人生更高远的一层境界,这才会看到鸿福是厌烦的。
如西红柿者,绝对不会怕自己寂寞。因为丰厚的内涵能够给予自身宁静的喜悦,以她饱满多汁的内心,感受什么能不丰富呢?做什么事情不是有情有趣呢?试着单独吃一只西红柿的感觉。
西红柿和我结缘三十多年,我小时候每年生日大餐都是一道西红柿炒鸡蛋。红黄绿美如图画,吃得过瘾极了。我和小伙伴比谁的生日饭最好吃,小伙伴伤心地哭了。她的生日在冬天,那年头物质匮乏,冬天有钱都买不着西红柿,她只能吃到一颗白煮蛋。离开父母以后生日几乎都淡忘了,唯独今年生日因人提醒记起来。吃什么做纪念最好,还是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想起儿时伙伴的泪眼,我吃得津津有味,荡气回肠,沉浸在孤独的幸福中。虽然现实中无人祝福我,但我祝福了自己。在家工作兼带娃娃,不知不觉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不知不觉,向西红柿学习了很多智慧。
北方有些地方的方言管鸡蛋叫鸡子儿,“西红柿炒鸡蛋”说成“西红柿炒鸡子儿”,有人开玩笑,读成“西红柿炒自己”,其实,没有鸡蛋来配,西红柿炒自己,就是我小时候秋天家里经常用西红柿做成的西红柿酱,装在透明玻璃瓶里的西红柿自己,看上去相当唯美。
胡萝卜花•图转网络如侵立删上帝的笔触
今年夏初,我在邻居的菜园里看见一丛植物,细细长长的叶茎上顶着一把把小白伞,细看那小白伞是指头大的小白花朵聚成的,花瓣小若米粒大,它的白不若玉兰丰美,不若梨花眩目,白得冷冷的,瘦瘦的,在姹紫嫣红中显得过于淡泊,有着与人疏离的孤高静美。我愈看愈觉得此花有来历,问主人它的尊姓大名?主人惊看我一眼:“它可是胡萝卜的花呀!你不会不认识胡萝卜吧?”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又惊又喜,记忆中与胡萝卜有关的种种往事一一重现在脑海里,我看那丛白花,有了别样的韵味。
我从不知道,胡萝卜的果实那么丰美,它的花如此淡泊,我须细细体会胡萝卜的好。我在《稀粥咸菜玫瑰香》那篇文章里写过关于腌胡萝卜的细节。
小时候我们那地方蔬菜少,一大瓦缸酸咸的胡萝卜是冬天家里必备的珍宝,也是桌子上最美的图画。母亲在秋天挽起袖子洗胡萝卜的时候,会津津有味地欣赏手中各种各样的胡萝卜们,不厌其烦地把挑选上品胡萝卜的经验传授给我,不过是那么几句“咒语”,要条直的,要顺溜的,要大小匀称的……味道才最清甜,她为胡萝卜小姐们举办的选美大会简直是盛况,把家里的空地到处堆满了候选的胡萝卜们。她念念有词,热情高涨,她对胡萝卜的热烈推崇状,和今天为超女们鼓掌加油的粉丝们不相上下,“选美”持续两三天,直到洗洗切切都入了缸才告一段落。
我至今都记得母亲咔嚓咔嚓吃萝卜的样子,陶醉在胡萝卜味道中的生动表情,像我吃糖似的香甜,我也学着她吃,从来也没有吃出她形容的那般美味来,甚是奇怪。现在我明白了,母亲记忆中的饥饿经历夸张了胡萝卜的味道,使一只胡萝卜从粘着泥巴的简单作物,成为急难时候救命侠客的化身,使她吃起来,有发自肺腑的感恩深情在其中。
早上我背着书包找同学上学的时候,闻到人家大瓦缸里发散出来的腌胡萝卜味儿,似酸非酸,似咸非咸,和今天在蛋糕房里闻到的甜腻味儿是味觉的两个极端。
机关秋天分胡萝卜的时候,单职工家庭孩子又多的,为生存所迫,个顶个的机灵,蹲在地上,把人家挑拣了不要的歪七扭八的,半拉块的,眼明手快地捡回家腌菜用。我们的勤劳母亲们,在缺油少菜的年月,分外用心地把胡萝卜擦成丝儿,开水焯了做成馅儿团子冻起来,冬天做素包子素饺子吃;或者剁成块,和土豆白菜烩着吃;咸酸的胡萝卜切成丝是那时家庭桌上常见的配粥小菜;再或者把擦丝剩下的星星点点的胡萝卜沫收集起来,掺和了土豆泥和盐蒸丸子吃,丸子里或者加点肉沫,就更好了;过节的时候,胡萝卜丝儿掺和了香菜沫、面粉糊、米饭粒儿捏成丸子,用油炸得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因了和胡萝卜的“发小”之谊,长大成家后,我和它常在厨间叙旧,胡萝卜丝和土豆丝同炒,两种不同颜色和质感的条纹搭配得很清爽;一半胡萝卜、西红柿和一半牛肉煮汤,煮到稀烂为佳,是我自制的“俄罗斯红菜汤”;胡萝卜切块和羊肉清炖也很妙,熟了加把葱末和香菜末,红白绿相间,色相都上乘……有时候在饭馆吃饭,看见围边儿菜里那些切成花瓣一样精致的胡萝卜片,忍不住会怜香惜玉地拈起来吃掉。真的是这样的,再素淡的菜,有了胡萝卜的点缀,也会美艳可人;再冰冷的菜,有了胡萝卜的点缀,也会闪烁生辉。
我怎能不为胡萝卜的存在感恩呢?它有着丰富的黄、橙、橙红、紫色……这使它成为菜市场众多的菜蔬中最可入画的一种,是上帝用画笔饱蘸浓浓的一笔油彩,星星散落世间。
胡萝卜的存在贴近人心。有句俗话“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可以形容胡萝卜的生存哲学,它的身体在泥土中恰是这样一种姿态,头朝下扎入泥土尽力钻深了去汲取营养,脚底儿朝上尽力撑稳不给风随便刮倒,长时间的保持在泥土中的沉默。它丰厚的营养为世人褒奖和肯定,生为草根一员,我深深理解胡萝卜“削尖了脑袋”的活法,活得不容易,但还能活得丰富多彩,这样的一生怎么不值得敬重呢。
胡萝卜耐寒而喜凉,存在的姿态很低,在闹哄哄的菜市场上,往往在转身瞬间,它已安详等我于手边或足下了。和它亲近,我没有一点高攀的畏惧;和它牵手回家,盈盈一握的踏实。想着煨汤还是做馅,想着是素炒还是凉拌,想着它的好,简单生活有了保障,所需无多,不过用心一点,就可以享用胡萝卜为我们的辛苦人生成就的温暖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