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战胜时间(二十九)
我们终将战胜时间(二十九)
文/木依岸
第二十九章 孙知青之郑 解放(八)
郑解放很快就离开了知青点,和十来个新征的男兵一起坐上接兵的大卡车,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秧歌队载歌载舞,人们的掌声与欢送声不绝入耳的热烈场面中踏上了她的军旅人生。这时的她换了一身合体的国防绿军装,戴着军帽,远远看着很像电影《英雄儿女》中大喊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英雄王成的妹妹王芳。她站在车上,一手扶着车帮,一手挥动着向人们招手。大家看到竟然有一位女兵时,都惊讶地张大嘴,半天合不拢。“俺得儿来,这可是 半天云里长满草 破天荒的事啊!这D镇的风水俏巴得出奇啦!”
王老师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她的白头发仿佛一夜之间变黑了。她穿着灯芯绒深蓝色的外褂,蓝迪卡的胖腿裤。一双齐脚背宽面的黑条绒布鞋。那鞋还是外婆做的送给她的。
王老师调到城关镇离开之前来和外婆告别。
某个星期天将近中午,她突然来到,由于事先没打招呼,外婆也来不及做大鱼大肉啦。就从堂屋通向房屋过道的墙上提溜打挂的一排腊鸡、腊鸭、腊鹅、腊肉中选一块肥中有瘦的五花肉,用刀削下一块,切成薄薄的方正的片装在大海碗里。外婆又在堂屋中间放的碳盆上放一个铁锅,就在那上边做起菜来。
北风呜呜叫着,刮得门窗咣当作响。冷空气怕冷似的,争抢着你推我搡试图从门缝、窗缝挤进来,挤在窗缝的一部分最终被钉得紧紧的塑料厚薄膜挡了回去。挤在门缝的好不容易挤进来后跌跌撞撞倒在地上,还没得缓过神来,迅间被屋子里热空气像吹气球一样吹到房梁上,它们在房顶上呆呆看着,闻着肉香,流着涎水,无奈却不能靠近。
屋子暖和和的,外婆一边和王老师说话一边煎着肉。那一片片周边透明发亮、中间暗红的腊肉在铁锅里滋滋地发出好听的声音,它们散发的香味很快弥漫在整个屋里。好在这会蹲在房梁上的冷空气也品尝了肉香,它们满足地砸着嘴,然后揣着袖子昏昏欲睡。
外婆把煎好的肉里倒进她用厨房的地锅刚烧滚的开水,然后把我帮忙洗净的萝卜,切成和肉大小相似的方块,放进锅里,噗噗嘟嘟煮了起来。大约一个小时,肉烂萝卜熟。外婆又同时用地锅炒了青菜炖豆腐,小葱炒鸡蛋。外加每家必备每顿不少的炒腊菜。一顿丰盛的午餐布置妥帖。这时在外边玩的哥哥也回来啦。“泳头唉,你可回来来哈。这么冷的天你也闲不住啊!”然后又回头对我说,“烨毛,快去喊你姥爷吃饭,记住喊爷爷哈。”外婆又笑着对坐在火盆边烤火的王老师说,“昨个这老隔子不高兴地对俺说,他不愿意孩子们喊他姥爷,他愿意孩子们喊爷爷呢。”外婆摇摇头,习惯地搓搓手,哈哈地笑着,“你说他还要跟俺比呢,说孩子们喊俺奶奶,就要喊他爷爷哼。”
“大哥也怪有意思的哈。他这还是疼孩子们啊!”王老师也笑啦。
“我去,我去。”哥哥和我抢着去喊姥爷吃饭,我们俩一起跑了出去。“喊爷爷哈!”外婆的声音从后边追过来。
那顿饭我至今模糊地记得一个细节,就是除了萝卜炖肉好吃外,还有那盘黄橙橙的鸡蛋特别香。吃饭时,外婆不停给王老师夹菜。萝卜、肉、鸡蛋把王老师的饭碗盖得满满的,都看不到下边的米饭啦。我看到外婆只顾忙着照顾王老师,自己碗里空空的,就不停地夹放在我面前的鸡蛋给外婆。夹得多了,外婆就对我皱眉头说让客人吃哼。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着。
王老师临走时,外婆从房屋里拿出两双她提前为王老师做的鞋。一双绒布黑棉鞋,一双条纹布黑色宽面单鞋,她把两双鞋放在一个花布提兜里说,“王老师,这是俺抽空做的鞋。你带上,俺的一点心意。”
“大姐,你对俺太好啦。这一年来如果不是你,俺真不知道咋过来啊!”
“这次城关镇缺老师,组织上考虑俺的情况,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让俺调回城关镇和亲戚们近点,好互相帮衬点。”
“组织真好,考虑得真周到啊!王老师,党领导得好,俺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此时的 王老师一改平时走路斜着肩,头向右边搭耷的习惯,高昂着头,挥舞着红手绢,咧着嘴,大喊着,“解放,在部队好好干,为家乡争光,报效祖国啊!”外婆站在王老师身边,看到王老师高兴,她的脸上也溢满了笑。
后来我见过郑解放一次,大约是两年后吧。她和公社革委会主任钱有贵的两个儿子一起来到D镇,重温旧时光。那时她家已搬到城关镇。而钱有贵家也在县城,她结识了他的两个儿子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吧。钱有贵的两个儿子也是军人。他的大儿子白白的,瘦瘦的,中等身高,沉默寡言,看着很稳重,据说已是连长了。他的二儿子高大英俊,身体壮实,生龙活虎,好说好笑,好像也当了排长。那天他们三个都穿着国防绿军装,戴着鲜红的领章帽徽站在桥头看风景,而他们自己突兀地成为小镇一道惹人羡慕的风景。
那次见过郑解放之后,再没见过,后来我离开了D镇回到父母身边。再后来听说她在部队里当了医生,嫁给了一个军官。本来她可以在部队呆更长时间的,不知怎么回事,提前退伍了,连带他的军官丈夫也提前退伍了。人们传说她太漂亮了,漂亮得成了妖精。一个中秋节,嫉妒她的人让她喝了雄黄酒,她就像《白蛇传》中的白娘子显了原形。她的从外边回家的军官丈夫看到床上躺着的一条大蛇,吓得当场拿出枪来,正准备开枪呢,忽然那条蛇不见了,是他的妻子躺在床上。从此他就有了心病。每天他忐忑不安地睡在妻子身边,大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条青蛇的模样。他看着妻子如花似玉的脸,本来现在她已三十多了,在彼时就是半个老太婆啦。而她脸上没有时光滑过的痕迹。他越看她的脸,越害怕。他觉得这张脸随时要变成吐着信子令人恐惧的蛇脸。他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躺在她身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辗转反侧,通宵难眠。他精神恍惚,人很快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这个原本身强力壮的人。战友们关心地问他,“团长,您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到卫生所看看啊!”“没啥事,没啥事。”他摆摆手,强装出笑脸。他郁结的心事不能向谁说,甚至也没有对郑解放本人说。毕竟他们有一个女儿了。他怕散播出来吓着孩子。所有的苦他一个人承担吧。这位军官思前想后,怕这事传出去,在部队造成封建迷信的恶劣影响,就主动提出退伍。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时,郑解放恼怒地说,“你发啥子神经啊,眼看你就要提旅长啦!这一家子在部队干革命工作多好,多光荣啊!转业到地方干嘛!”
“父母年岁大了,我想回家乡照顾老人,也想为家乡贡献力量。”军官铿锵有力地回答。终究胳膊扭不过大腿,郑解放随丈夫一起转移到
L市。他们以后的生活就像中国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一样,随着改革大潮的推进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军人热的时代被文凭热的时代所代替,文凭热的时代又被金钱至上的时代所代替。他们按部就班地生活着,随波逐流,像时间长河里的一滴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这个世界,能够翻起浪花的毕竟是少数。后来的市委书记余宏亮是一个。另一个人们做梦都想不到的竟然是孙知青。(未完待续)
2018.11.15清晨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