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机的泪

文/英歌h

某医院。电梯门缓缓关合，站在门外冲我们流泪挥手道别的这位病友，便定格成我记忆相册中的一幅影像。这时我才想起从未问他怎么称呼，也没留下一张相片。听说他曾是一位大货司机，我就称他"老司机"。

老司机住老爸隔壁床，已住月余。他患上尿毒症，需隔日透析，且余生要风雨无阻坚持。他还患有糖尿病，靠打胰岛素维持。

他一侧脖子上捂着厚厚的纱布，一只胳膊吊着绷带。为减轻疼痛，他趿拉着拖鞋在走廊游荡。他老婆天天陪护，已是面色憔悴，鬓发不整。可这对六旬夫妻十分乐观，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既然摊上了，咋整？该治治，该吃吃，该喝喝呗！

他老婆是位快人快语、风风火火的东北女人，讲话像水果萝卜嘎嘣脆，混杂不少爷们讲话时常带的脏字，"哎呀妈，他净忽悠我，说孙女上幼儿园了带我出去旅游去，结果查出这毛病，咔嚓给干到医院来了！"(脏字忽略)

这俩人能吃能睡，一张病床上一颠一倒，呼呼大睡，醒来就吃。开水泡豆饭，配咸菜大葱，呼噜呼噜、嘎吱嘎吱，嚼得那个香啊。这些声音会准时出现在午夜十二点。老司机吭吭吃，他老婆呼呼睡。

老司机说他最受不了我们一家人，一到饭点，这个说不吃，那个说不饿，你推我让，给他烦得不行。他不能理解，吃东西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为啥放着这福不享？

老司机是位老吃货，开着大货天南海北地跑，走四方吃四方，即使吃出了糖尿病也在所不惜。我见他吃蛋糕，问他这个不能吃吧？他说，没事，做着透析呢。

老司机常常躺在床上，叭叽着嘴，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神里散发着一种对美味渴求的光，如数家珍地盘点着，哪家的饺子最好吃，哪家的面条最好吃，哪家的裤带面比裤带还宽。他自己烧一手好菜，几十口大家庭聚会时，都是他掌勺。他常向病友家属们介绍某某菜的烹饪方法。

老司机看似坚强乐观，我却见他流了三次泪。

第一次，疼哭了，被老婆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第二次，内疚哭了。他那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大老远坐公交车来给儿子送焯好的山菜刺嫩芽和鸡蛋酱，听说之前还两次送钱来。临走时老人交待五一别准备午饭，过节了给送好菜来。我看见老司机偷偷地哭了。

第三次，难过哭了，挥手道别时眼泪哗哗的。铁打的病房流水的病友，眼见同室的人不是康复出了院就是去了天堂，而自己不知能抗到哪一天。一想到萍水相逢不会再逢，分别即是永别，我也难过得流泪了。

祝福老司机，为了自己的老父亲能坚强地抗下去，千万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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