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务正业”的农民庆山先生传
最近网购到一小箱传统工艺制作的松花蛋，我们老家称之为变蛋。打开箱子看到那一个个包着草泥的蛋时，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先祖父。他已经过世二十年了。
在上个世纪，在我们村，先祖父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农民，也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
祖父的祖父是地主，到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祖父这一代，太祖父的好几个兄弟抽大烟把田产都给变卖得差不多了，赶到祖父这一代，新中国成立后分田产划成分，我们家险被划为地主。祖父自幼读私塾，田里的活都是长工在做，所以新中国成立后，也不太会干农活。
到八十年代初包干到户后不用再被迫挣工分，加上子女都成家的成家，长大的长大，他便开始不事生产，做起了别的事业，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创业。
一、代销店
那时买东西还都是去集镇上的供销社，在供销社上班的人是公职人员。祖父有好几个子女能干农活，他便把田地分给我们各家干，自己开了个小卖部，当时我们称之为代销店（点）。
印象中祖父是村里最早开代销店的人。我父母结婚后住的两间西厢房后面是一条南北路，后来父母在生下我弟弟这个老四后觉得孩子太多不方便再住一起后，便拉土奠基在村北头建了我们小家庭的第一代土坯房，在我们结束了跟太祖母、祖父母、两个叔叔家、两位姑姑的大锅饭搬出来分家后，祖父找人在那两间西厢房的后墙上开了两扇门对着路，开起了代销店。
店里卖的东西无非就是油盐酱醋烟酒茶糖果等等生活用品，酒还是那种盛放在大陶缸里的散酒。货架贴东墙放，柜台朝着路。他从院子里进西厢房时正好就走到柜台里面了。
二、变蛋作坊
祖父交游广泛，朋友众多，家中常有亲友造访聚饮。物资贫乏的年代，据母亲说，祖母一样食材变着花样能做出三四样小菜来给他们做下酒菜。
喝酒的人对酒肴比较在意，于是祖父就想到了自家做皮蛋卖，自己吃起来也随意。我的关于皮蛋最早的美味回忆就是在我的童年时期，那时祖父带着家庭成员组成的手工作坊，制作出我们称之为变蛋的松花蛋或者说皮蛋。
制作变蛋，石灰水、收集来的锯末或者和好泥的碎草屑是必备用品。把鸡蛋或者鸭蛋放入沸腾的石灰水中后再用工具捞出来放锯末里滚动沾满，再封存起来，过上半个月就能吃了。我们做出来大批的变蛋，自家也能随意享用，但更多的是为了放在店里卖。
我现在买到的这种皮蛋，感觉颜色太深了些，蛋黄太黑了些，远不如我记忆中吃到的自家做的变蛋颜色纯正，口感爽滑。
本人拍摄
三、养蜂人
除了做这些，祖父还养了好多年的蜜蜂，每年酿了蜂蜜卖。
我也不记得祖父是何时开始养蜂酿蜂蜜的。只记得每次去祖父母家的老四合院，大大的院子里摆放着几排蜂箱，蜜蜂飞出飞进的，半院子都是蜜蜂。记得一开始是害怕的，祖父告诉我说，只要你不惹它们，它们就不会咬你。后来习惯了，我常常大大方方地从蜂箱间穿行，也不再害怕，也没被蜜蜂蜇过。
祖父在侍弄蜜蜂时，会戴上一个大檐的缝了一圈遮面网纱的草帽，但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的脸上还是疙疙瘩瘩的，皮肤不是平滑的。那时我就猜或许是长期跟蜜蜂打交道中了蜂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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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花期，蜜蜂酿出蜂蜜来，祖父会拿出一个个的蜂巢来把蜜刮到大铁皮桶里，再把一个带摇柄的工具架到桶上摇蜂蜜。摇好的蜂蜜金黄透亮，香甜可口。他用一个个的小碗分装后让各个小家庭领去带给孩子蘸馒头吃或者冲水喝，其余的照例放到店里卖。
有时候会有一些野蜂，我们称之为马蜂，勾引祖父的蜜蜂集体出箱到外面的大树上筑巢。祖父再找长长的竿子，戴上面罩，爬到树上去把蜂巢带回来，把蜜蜂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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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糖果的诱惑
我们小孩子没处去玩时，就喜欢到店里玩，尤其是我和弟弟。毕竟我在那两间房子里生活过几年，在老四合院里跟祖父母和叔叔们姑姑们一起生活过，所以喜欢在那里面呆着。
逢着来买东西的人多时，我和弟弟在柜台与门之间的地面玩耍就会挡住别人的路，这时祖父就会抓出些糖果来塞给我们，让我们出去玩。后来想吃糖了我们也会故意到那里面晃悠，祖父一猜就知道我们的小心思，就会拿出糖块来给我们。那时的糖果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零食。
后来祖父年纪大了，便把店交给我的一位叔叔经营了。
五、威严的一家之主
对于我们来说，祖父这位一家之主有着绝对的威严，我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怕祖父，绝对唯其命是从，对于他的好几个孙子孙女，他不会喝斥，但只用他的眼神，便能制止我们犯错。
后来听妈妈说，他只对他的长孙也就是我的大哥表现过亲昵，也因此把我哥惯得跟其他弟弟妹妹堂弟堂妹不一样。
我从未专门撰文写过祖父，因为从小到大都比较怕他，感情交流不多，每次去祖父母家，跟我太祖母和祖母的互动比较多，对太祖母和祖母的感情比较深。见了祖父，也就是问候一声，便依偎到太祖母身边去了。听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大人都要下田干活挣工分，包括我的祖母，我是太祖母看顾长大的。那时真的是四世同堂。
住在一起吃大锅饭时我太小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但有一件事却记得相当清晰。大家围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时，刚学会用筷子的我伸手去夹菜，祖父用他的筷子敲了一下我的筷子说：“用右手！”那么一大家子人，谁也没提醒我不能用左手，唯独祖父发现了这一点，并用他简单而又威严的话让我一次就改了过来。不然的话可能我到现在就是一个左撇子吧。
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我这么笨，会不会是祖父改变的？
六、托梦
祖父是在我高考前那年去世的。堂弟到学校找到我，让我请假回去为祖父送行。我心里难过，却只会小声嘤嘤哭泣，并未做到其他家人那样号啕大哭。我还惭愧自己是不是对祖父的感情不够深。我也并未过多了解祖父去世前那一刻的情况，只听说他感觉不好了，来不及喊在外屋的祖母，他从床上伸手去拿药，药洒了一地。
一年后我却在外地上大学时梦见了祖父，仍然是留着山羊胡，穿着黑裤子，光着上身，清瘦的身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嘴里说着“我冷”。我醒过来后感觉很难受，估摸了一下日子，猜测是祖父去世一周年左右的时间，便打电话给母亲说了，母亲又给我的祖母说了。祖母难过得哭，据她说祖父离世前的确是那样的形象，在床上，没穿上衣，只穿一条黑裤子。随后祖母便找出祖父以前穿过的棉袄棉裤来，让父亲拿到祖父的坟前烧了。
祖母说是祖父在托梦让我传话的，虽然我想不明白祖父为何单单来找在异乡上学的我托梦，但我真希望是祖父在天堂里还记得他这个孙女。
如今，看着眼前的皮蛋，我再次想起了我的祖父。
当年不觉得祖父做的事有多少意义，现在回望一下，发现祖父在我们村里真的是一个挺能折腾的人，他能想到很多点子，并大胆去做了很多事。
我自觉这二十年来想起他的次数不多，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距离现在也太过久远，很多事都变得模糊了。但在我们那个大家族里，我的祖父也是他的众多兄弟和堂兄弟之间最特别的那个。我为我的祖父感到骄傲！
谨以此文悼念我的先祖父——李庆山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