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仁清巷里隐逸的男人
一直以为清代沉重的文字狱,是人为扭曲的怪异,凝结了原本通畅的空气,停滞了一个时代的呼吸。那些想要让文字也活出灵魂的人,如同一株植物为适应环境要求,不得不进化,或别样嫁接栽培,接受和改变中意外的开成了【红楼梦】这样的奇葩。
作者曲笔隐去心中想吐纳的真相,又以假语村言,不可当真的戏谑将真相隐晦其中,于是这些真真假假的人与事,相互成镜,彼此交错,构建了一座迷宫,那些隐去的真事,也就静静地在缝隙里存活着。于是人人皆想解开疑惑,人人又被真假迷惑。所以开篇便是甄士隐,之后便有贾雨村,亦真亦假,让人径自思量。
万般思量,不过一场破碎的虚空美梦,真事不得不隐去,曲笔不得不写就,三三两两的交错,甄士隐终究以真事虽隐去,却皆是血泪真情的寓意作为故事开篇的第一人。作者以此人的经历作通篇缩影,也以此人梦中的奇景串联故事。
甄士隐的身份设定是乡宦,乡宦者,既曾经为官。那么他的生活因为有为官的经年积蓄,也就有田产家资作为底色,衣食无忧,平静无澜,作为小家族的代表堪称兴旺。曾经经历宦海浮沉,瞬息万变,他不以功名为念也就不是沽名钓誉,观花修竹,酌酒吟诗,这一剪安逸,满是悠然隐逸的恬淡清怀。而他的居处,却是江南富贵风流之地,也就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份生活,还有一个贤淑贞静的女子封氏相伴,唯一的缺憾就是子女太少。但上天对他眷顾,将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儿给他,也算是垂青。仁清巷内,比邻葫芦庙,甄士隐守护的似乎是喧闹中的一方至真的纯净。所以那些天缘凑巧,才可为他造梦沉沉的夏日骄阳午后。
甄士隐见证了造历幻缘的前尘旧梦。他无心中听到了木石前盟的前缘纠葛,引发的一场精魂造劫的天机,并与夹带其中,记录真实的通灵宝玉有了一面之缘。他也在孽海情天的门前,被梦境预示三劫会齐北邙山。
当然梦自是不能当真,当然梦亦是容易忘却。因这一面之缘他被补天石记录在册,真事之隐就从这一个小小家族开始,也从一个佛前座下意语度化的莲花开始,也从一个如水冰清在水一方的贞静女子开始,也从一个看似胡诹,实非假话的假语村言开始。于是一波三折,一人三运,覆灭繁华,侥幸逃过,竟皆上演。
甄士隐自我并没有觉察,人生就此转折,他所有闲适生活就此结束,看似已与梦境脱离,其实尘世噩梦刚刚开始。他弄儿膝下,抱女门前,在繁华的街上与最为邋遢的僧道相遇,他们一句谶语疯癫之话预示命运,他更不会想到这些竟自成真!
他与比邻的葫芦庙里的穷儒谈天谈诗,接续着风雅的生活,思想意识上对男性的仕途依旧是支持和嫁接式的向往。而作为乡宦他的性情中又有善良豁达,不拘小节的君子之范。他爱惜雨村之才,当贾雨村借酒后吐出露囊肿羞涩的真言,甄士隐解囊相助。真假相逢,各表一枝,红楼梦的故事也就自此铺开。一个随后进京赶考功成名就,一个随后人生巨变失落所有。
甄士隐和贾雨村以小家族的兴衰,为随后上演的甄贾两个天下望族的兴衰作了大幕拉起的简易海报。甄士隐也在随后的怅惘里勘破,他不过是做了仁清巷中短暂收留的过客。
曾经在繁华的街头和粉妆玉琢的女儿看过往人流喧闹,曾经凝望她额上动人的胭脂痣,这些殷红的天意,他哪里会想到那是上天割掉他心头的肉凝结成的!在最欢乐,最是美丽的烟花里,女儿的盈盈笑语,不过是给了他同样如烟花般的空欢喜。他的第一劫来临了,女儿英莲被拐走了。上天拿走了他的心。
然而这又怎么够?烟花散尽,那空留的驱壳还有血肉。佛说,让它们来做我神龛前的祭奠吧!第二个劫数开始了。隔壁葫芦庙里的小沙弥用炸供的油锅,引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先蔓延到甄家,绣阁纱窗,画栋雕梁,顷刻之间,化为焦土。这些仿佛这还不够,因为他还有灵魂里残留的精神支柱。甄士隐的世界里还有眷顾,几处田庄还可安身。
他搬入田庄,命运再次转折。偏偏是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民不聊生,加之官府到处剿捕,老百姓根本难以安身。所以甄士隐做出了一个决定,变卖家产投奔岳父。人情冷暖,自此尝尽,试想贫困富有,岂能相同?岳父封肃将他最后的钱财骗一半,哄一半,剩下的钱物也在甄士隐不惯经营里,渐次失落。而他的岳父却说他懒惰无德,人前人后甄士隐仅剩的好声誉,也失落了,收获的是薄凉世界的冰冷脸色。
这样的霜雪相逢,接二连三的遭际,任是铜墙铁壁经此浸渍,岂能不剥落?甄士隐内外折挫,不堪其伤。等待死亡成为他的出口。拄杖在昔日车水马龙的街市,满眼物是人非事事休,皆是一程红尘旧梦的幻灭,凝结心中的疑团答案是无奈和无助。世事无常,转瞬成空,在他心中盘旋,噬尽了他的热情。
什么又是好?什么又是了?什么又是拥有,什么又是得到?自有佛法的好了箴言,还能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撩拨弦断的残琴。这似是无心的轻轻一抚,是梵音的回响不绝。那些往昔生活旧景,跌落生活悲哀,人世无常洞悉,皆在此刻复活觉醒,灵肉碰撞,原来一切皆是不可得。过去不可得,现在不可得,未来亦是不可得。
姹紫嫣红在折断中走远,赏心乐事在季节的眉端转瞬流逝,沧桑坎坷又何必牵念执着?一步回首,片刻转头,身前是滚滚红尘,身后就是云水禅心,只此瞬间已是两世的天空。
芒鞋破钵随缘化。甄士隐走了。
我想贾宝玉作为红楼造历幻缘的主角,亦是经历了这样一番寒彻骨的历练。而甄士隐的经历结局不过是单一的线络,穿起的两边却是尘世万千的婆娑人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大概是他们同度迷津后的相同归宿。而英莲黛玉这两朵菩提彼岸的莲,一个应该是引度,一个应该是尘悟。试想那些失落的结局,还有什么值得再去猜测,你我他任是谁也都是不过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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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系列解读之女性篇章
第一部:万般皆无依
第二部:挽手红楼悲情,向往一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