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海棠
顾棠遇到齐山的时候,海棠花开的正娇艳,她站在花后,远远的看到亭中正与父亲说话的齐山,便不舍得离开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如是,顾棠便去求了父亲,要嫁于齐山。
齐山是那年的武状元,顾相本不想把女儿嫁给武将,毕竟沙场上刀枪无眼,终究是拗不过顾棠,便托了人去问齐山的意见,不曾想,齐山已经娶妻,只得作罢。
顾棠知道后倒也没见特别伤心,只是那以后,她便一日日的病了下去,药石无灵。
顾相派人去找齐山的夫人,试图劝她离开齐山,却得知,齐山素来不近女色,哪里有什么夫人。顾相大怒,又心疼女儿,便让齐山做出选择,是娶顾棠还是远戍边关。
齐山看也未看顾相一眼,只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便入宫自请去了边关。
三年后,齐山回京述职,行至京郊弘福寺时,见山门前海棠花开的正盛,不由大奇,问了寺中僧人才知道,顾相之女三年前病逝,因未曾出嫁,不能葬入祖坟,顾相在寺中为女儿设了灵位,着人照料,那以后,山门前便开满了海棠。
齐山并不知顾棠是因自己病逝,只是觉得理当拜祭,待见了顾棠灵位前的那幅画像,悔意如洪水泛滥,几乎将他冲垮,画中人明眸皓齿,浅笑嫣然,分明是他的解语海棠啊!
齐山小时,曾有一绯衣女子每日戌时前来伴他读书习武。那女子唤做解语,本是一缕幽魂,齐山八岁以后,双目不再清明,便渐渐看不到她。他放不下解语,又怕委屈了别人,所以当年他宁肯远戍边关,也不肯娶顾棠。可那山门前盛开的海棠花告诉他,顾棠就是他的解语。
解语本是齐山前世院中的一株海棠,二人朝夕相伴,情思暗生,后来她的花身被人所毁,魂魄入了轮回,便是顾棠。
但她那时执念太深,一缕魂魄挣脱鬼差,留在小院徘徊。齐山再世,仍回了当年二人共居的小院,才有了与解语相伴的八年。
但也正是这八年,让本该白首偕老的二人错过彼此.
他与她,终究是执念太深,反而错过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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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山在顾棠的画像前站了一日一夜,从星斗漫天到日光穿过镂空花窗照上画中人的如花笑靥,齐山终于穿过无穷悔意,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些紧要的东西。
八岁那年,齐山毫无预兆的倒在小院里,家里辗转请来了当时极负盛名的医仙宋凌。也不见宋凌如何用药,只随意施了几针将人唤醒后,便偶尔教他念些经书咒语。齐山不解其意,只恐伤了解语,便故意念错几处,宋凌竟也从未计较,仿佛本就是一时起意。
七八日后,宋凌便离开了。那之后,齐山便开始时常看不清解语,每每望去,只觉中间隔着千万重云雾,慌得人不知所措。
解语说,人鬼殊途,是缘尽的时候了。
她兴致勃勃的采了院中新绽的海棠花,做成糕点,又烫了酒,邀齐山月下对饮。
齐山如有所感,偷偷倒了酒,却还是抵不住潮水一般的睡意。醒来时,人间再无解语花。
齐山找到宋凌时,宋凌正坐在凉茶棚子里听客人讲故事。三文钱一碗茶,但若故事好,不但不收茶钱,还附赠一小碟点心。
齐山问他怎地不行医,却改行卖茶了。
宋凌笑说,最近不缺钱,又问齐山和那小花精如何了,算算日子,两人也该见了。
原是当初,人鬼殊途,解语徘徊不去,终会伤及齐山阳寿。宋凌便给了小花精一道符咒,让她给齐山吃了,抹去八年时光。之后,宋凌送小花精残魂入地府,才知海棠花魂早已转世,只是魂魄缺失,灵智有损。宋凌又巴巴地赶到顾府,送残魂回归转世之身,为顾棠开启灵智。
书都写完了,谁曾想齐山没吃下那符咒,结局出了岔子。
原来人太执着并非好事,宋凌气他妄断,不肯予人予己机会,哪怕见一面,也不至于断送这桩良缘。却又架不住齐山整日赖在茶棚,妨碍自己搜罗故事,便给他指了最凶险的一条路。
齐山仗着一身武艺,偷偷溜进丞相府,折了顾棠院中的海棠枝,又趁夜掘了顾棠的坟。
那海棠树是当年宋凌提议种下的,刻了符咒,借花之灵气,温养顾棠灵魄。顾棠不在了,那花也就不再开了。
齐山打开棺材,棺中人容颜依旧,嘴角噙笑,似是早知齐山会来,会带她回家。
将光秃的花枝塞入顾棠手中,齐山爬进棺材,闭眼躺在顾棠身侧,与她十指交握。
再睁眼时,便是地府。黄泉之花怒放,路上鬼魂纷纷侧目,若非有鬼差押着,只怕立马便要扑上前来,撕杀了齐山。
然而,生魂入地府,不容于天,齐山身为武将,杀孽又重,那黄泉路走来,三步一刀,五步一火海,烈火灼灵,利刃割魂。
齐山是在奈何桥上寻见顾棠的。那女子端一碗孟婆汤,为过往鬼魂洗去前尘,自己却不肯忘却。
顾棠见着齐山,又喜又悲。喜得是一朝得见,悲的是怎地才三年,齐山便死了。
果然是战场凶险,天妒英才。她唤他铃郎,说喝了这碗孟婆汤,来世还是做个文臣吧。
铃郎,是前世的齐山起的。既然解语是花精,他愿意做个护花铃。但那一世齐山是个穷书生,护不了这绝世海棠。
齐山接过,连汤带碗,扔进了忘川河,说自己还是愿意做个武将,守好他的解语花。
他拉起她就跑,可惜还没下奈何桥,便被阎君堵了。
阎君目光不善的盯着顾棠手中的海棠花枝,心里将宋凌那个臭道士骂了千遍,又开口骂齐山混账莽夫,眼里有没有自己这阎君。
当年孟婆厌倦地府无趣,要去瞧瞧三千红尘,是顾棠心甘情愿,接了这活,永留地府,只求日后再见齐山一面。地府阴冷,素来缺人,如今顾棠要跑,让他一时半会去哪里找鬼接手。
顾棠觉着,自己应下的事,哪能出尔反尔,今日得见齐山,已是偿了夙愿,便将海棠花枝还了齐山,让他回去。
齐山没接,只握紧了顾棠的手,望着阎君,说既如此,自己便留下,与顾棠做一对鬼夫妻。左右是不肯一个人回去。
这一下差点把阎君气疯,齐山阳寿未尽,他留生魂在地府是不想要太平日子了,偏偏臭道士多事,给齐山画了保命符,自己还没法硬赶。
齐山又问,为何自己做不得柳生?
阎君冷笑,那杜丽娘天命未绝,命里自该有一段奇缘。可顾棠,阳寿尽了。他齐山想做柳生,成,把寿命分给顾棠。但生魂入地府,寿命本就损的不剩几年了,齐山拿什么给她。
齐山转向顾棠,说便只剩一日,我也要带你回家,十里红妆迎你入我顾家的门。生同衾死同穴,来日身死后,你要永留地府,我也陪你在这,做对鬼夫妻。
顾棠闻此又惊又喜,倏尔又添三分哀戚,抽出了手,双目噙泪,说自己怎能如此拖累齐山。
齐山自是不肯放手,为她拭了泪,说你情我愿的事,谈何拖累。况当年,是齐山对不住顾棠。
阎君越看越碍眼,甩了甩袖子,径直上了奈何桥,接了孟婆的活。让俩人赶紧滚。
齐山谢过阎君,从袖中取出封信递上,说是宋凌让带的。然后便抱起顾棠,以平生最快之速度冲出了地府。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安抚暴跳如雷的顾相,毕竟自己掘了人家女儿的坟,要给顾棠的死而复生找个合适的说辞,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妖邪,还要用一身功名为顾棠求一场盛大的婚礼,让整个京城的女子都羡慕。
再然后,既不知寿命还剩几何,他想用所有的余生,陪着他的解语海棠走遍山河湖海,看尽人间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