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界杯

(一)
写下这个题目,似乎无可言说,却又那么真实地联系在一起,用一种不那么美丽的感觉。
那么单纯而清晰的情愫,来自于20年前——那个遥远的夏天,我一边在备着中考,一边不经意地聆听着世界杯的声音。每天中午,在院子的阴凉下,与爸爸一起收听着世界杯的最新战报,一而再地听着巴乔、克林斯曼的名字。
那个年代,还没有如此发达的传播方式和海量多元的信息,但那种简单的幸福也是现在不可比拟的。夏天的夜晚里,凉风徐徐,漫天星斗,一大家子还有来串门的邻居一起坐在院子里,说着家长里短,谈着多半是猜测的外面的世界。而我总喜欢仰望天空,总想透过那明亮的星星,看到会不会有什么神奇。
在我的少年情怀里,世界杯就是来自天空的神奇。她似乎是我透过电波而邂逅的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神秘、美丽、闪亮,却又遥远、模糊、苍白。没有任何冲动的欲望,出了除了好奇。然而谁能想到,年届不惑的我在今天又用多么庸俗的方式拥抱了她,而那神秘、美丽、闪亮已然早已不在我所看到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浪漫,除了欲望。
那个夏天,我没有很多的时间看星星,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听战报,我的中心任务是考取上那所著名的高中。我与世界杯的邂逅,只是开启了多年以后的宿命。对,就是宿命,前世今生的必然轨迹。
(二)
那个带着魔力的皮球第一次出现在眼前是小学四年级。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带来了足球和吉他,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追着足球玩了几下的新鲜劲一过,在幼儿园就是唱歌跳舞主力的我开始迷上了乐器。整个少年时代,我都梦想着有人能教会我哪怕是一件乐器。
演奏家的梦终究没能照进现实。而足球,这个在巴西贫民窟里盛行的游戏,竟然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以各种方式华丽地划过,给予我一种佐料式的伴随。
我就读的高中在当时有很多“出了名”。出了名的严格,出了名的死板,当然,还有出了名的升学率。大部分人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只有为数极少的人在课余打打篮球,一直玩到篮球场变成晚饭就餐地。而足球则更罕见了,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只见过寥寥几次,在自行车停车场和教学楼之间的大片空地上,一群男孩来来回回奔跑,没有草坪,没有边界,没有球门,他们的声浪盖过了一墙之隔的马路,他们的拼抢远远超过教学楼另一边的篮球健将。终于,就这印象里寥寥几次里的最后一次,那个疾驰而来的足球把一位路过的低头看书的女孩砸晕了。
从此,那足球就化作了在教科书看到的贝利,道听途说的马拉多纳,和那从电波里飘来的关于巴乔和克林斯曼的消息。
(三)
多年以后的这个夜晚,当我独自面对着屏幕上来来回回奔跑的各国运动员时,那次不能主导频道转换的潜伏在我6岁的心灵深处的屈辱,闪念间涌现出来。
1984年,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而在深山里我外婆家所在的村上,已经有了一台属于集体的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后来在这全村人聚集观看的电视里,还播出了成为十三大代表的他们村的村支书。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与外婆家一河之隔的二姨邻居家,不久竟也有了一台电视机。那年暑假,在二姨家玩耍的我和村人一起聚集在邻居家的小屋里,主人按着电视按钮神奇地转换着节目——虽然就是那么几个。随着他不停地按钮,一群人追着一个皮球的画面出现了。没等几个村人同时发出的“这是啥”的余音消失,频道又飞快地转到了一个动画片上,我立刻被这新奇的画面吸引了,出声大喊:“就看这个!就看这个!”无奈这画面以更快的速度转换了过去。一时间,伴随着任性的我的哭喊,主人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节目,毫不理睬地停留在了足球比赛上。包括我在内的村人第一次从解说那里知道了这叫足球比赛。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才二十多岁的主人并非爱看足球,却偏偏要和我做对,任性的我的哭喊和倔强的他的执拗,最后竟成就了一次足球常识的普及。
直到小学四年级前,这足球以及许许多多从电视里得来的常识成了“见多识广”的我炫耀的资本。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夏天所看到的也许就是1986年的世界杯比赛吧。
(四)
1994年的夏天转瞬即逝,那浑圆的皮球却从此沉潜在梦中,等待着在某一时刻与现实重逢。
1998年是中国灾难深重的一年。从北到南,似乎全中国都有被卷入滚滚洪流的危险。我参与了抗洪,见到了江泽民总书记。那天的接见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大家却在骄阳中等待了近4个小时,有些人没等到接见就晕倒被架了回去。当时的接见细节已经模糊,唯记得几位武汉大妈冲破人群往前挤的无比激动的情景。
庆幸的是,那年的世界杯却在洪水肆虐前结束了。大学校园对体育具有天然的激情。班里不乏对足球、篮球、乒乓球的狂热爱好者,每逢有自己喜欢的比赛,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观看直播。
当时宿舍管理很严格,十点钟一过就铁门紧锁。为了看阿根廷、意大利、西班牙的比赛,我和另两位同学硬是忍着痛苦从门缝里钻了出去。现在看一看挺着的肚腩,想一想门缝的宽度,真觉得天方夜谭一般。隔壁寝室的一位同学为了看比赛,还生生把窗户上的铁条弄断一截,每晚取下来钻出去,白天又照着纹理对接起来,这个动作坚持了三年。
那一年,我才算是真正地接触到了世界杯,也拥有了青春里最蓬勃的激情。我们晚出早归,为巴蒂斯图塔、巴乔、克鲁伊维特、奇拉维特忘情呐喊,也在球赛中一点点的了解历史、熟悉规则。第一次,通过世界杯,我看到了一个以前没有见过的精彩世界。
(五)
当贝蒂斯图塔的长发拂过电视屏幕,只留下一个落寞背影的时候,那个住在上铺室友的必修课丝毫都没受影响,每天起床后就寝前,依然能听到他对着衣柜顶部平放的巴乔海拔说那句听着耳朵都生了茧的“真帅”。
不可否认,他对巴乔的由衷称赞,正是源自世界杯的魔力。那个年代,欧洲各国联赛如火如荼,但极少直播,更多的是挂在嘴边的各种数据。国内甲A联赛倒是大量直播,但那场地那水平实在不敢恭维。唯有世界杯,让我们与世界顶级足球运动的距离瞬间拉近。或许你不爱足球,但那一场又一场直观感性的刺激,总能让人神游于现实之外,找到某种切合自己灵魂的甚至与足球毫无瓜葛的寄托。
我找到了我的寄托,那就是力量,一种迸发的矫健的力,可以让我得到升华实现自我的力。我开始自觉地跑步,自觉地做仰卧起坐、俯卧撑,自觉地练习单双杠。而这些曾经都是我最惧怕最反感的东西。渐渐地,我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那些做不了的动作轻而易举就能完成,那些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的体育项目都拿到了优秀。
我开始尝试着踢起了足球,我的强壮的身体成了横行直撞的资本,虽然因为技术原因常常被安排当守门员。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在世事艰难前的短暂而美丽的日子。我们藉着足球的力尽情地展露着青春,用生硬的弧线画出了镌刻的记忆深处的梦。
(六)
2002年,一个没有时差的世界杯。开始感受艰难的工作不久的我,恰恰因为没有时差,并没有看过多的比赛。生活中的激情也渐渐退去,曾经刻意养出来的肚腩到现在再也没能完全回缩。接着,在生活工作的焦躁中,2006、2010世界杯也悄然滑过。而那种种挫折与不快,却与皱纹一起,如影随形,成了生命前行的符号。
焦虑中的最好解脱不外乎金钱。我不想再去论证什么金钱万能不万能还是万万不能。我只想说,对大多数国人来说,面对不可把握的虚幻感和无可寄托的惶恐感,也许只有金钱才能让人少许摆脱吧。没有灵魂的生命当然不能承受之轻,但没有灵魂的同时又没有物质附着的生命,就可能在连承受是轻是重的认知没来临之前,就湮没在万丈红尘,化作不知何因、不知所踪的冤魂。
我选择了一条另类的关注世界杯的路。毫不夸张,我从没如此认真地关注过世界杯,虽然存在凌晨无眠的痛苦,我还是实时观看了十数场。没有了年少时那种无邪的激情,没有了单纯的喜欢和崇拜,我失去了立场的同时,又获得了另一种立场。也许有瞬时的潜在的激情的爆发,但更多的却是背后的力量的推动。比如,我喜欢阿根廷队,却又盼望在决赛的90分钟内输给德国队……这样的情绪时时刻刻围绕着我,让我在矛盾的纠缠中窒息……
我不想再听正确而无味的说教,也许这样的道理我懂得更多。理论终归是理想状态,而生活的面貌却是,幸福总是相似,不幸各有不同,何况,在各各不同的不幸上,还密布着一个来自时代的共同的乌云。我当然还会前行,只是这前行又给了我一种基于失败的启迪。
我与世界杯还会相遇,我盼望着无数个相遇的日夜里,那些煎熬过我的境遇不要再次与我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