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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东城(7.9)

2019-02-16  本文已影响9人  西伯利亚理发师

9

凌晨两点,所有的喷绘都裁切好了。林雨的手机一直在响,我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催起来没完。我有些不耐烦地问林雨:“不是六点才要货么,怎么现在就开始催了?”

林雨解释道:“六点是要把这些喷绘在麦当劳的玻璃上都贴好了,他们当然想越早拿到越好啊!”

我惊讶地问:“什么?还要贴上?咱们去贴吗?”

林雨一边收拾这些喷绘纸一边说:“不用,是客户去贴,其实他们也是骑驴的,都不是麦当劳的人。”

我恍然大悟地说:“噢!麦当劳是给你打电话这个人的客户,这个人是你的客户,你又是大喷哥的客户!”

林雨笑道:“说对了!”

我望着眼前这一堆喷绘纸,心想,一个项目骑了三条驴,最后的成交价得比成本高出来多少啊!这要是有个渠道能直接让麦当劳的人联系上大喷哥,会不会有一批人就此下岗了呢?

我又问林雨:“你,在淘宝见过有人卖这些印刷、喷绘的东西吗?”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问:“什么?淘宝?”

还没等她说完,电话又响了,依然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一听说货已经做完了,便判若两人般改了语调,和声和气地问林雨在哪,说是要过来接上她一起去麦当劳。

林雨挂断电话后,我马上问道:“怎么还要带你去麦当劳?”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肯定是想让我帮着一起干活呗!”

我有些恼怒,加大了声音说:“这怎么行?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还真把自己当上帝了啊!说得好听,过来接你,这是把你当苦力啊!”

林雨伸手搂着我的脖子安慰道:“好啦好啦!也不会太辛苦的,这些活我以前总干,很容易!主要是,他们能给钱啊,给了钱我就有业绩啊,要不我这店长不白当了吗?”

我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拿了下来,转身去和马凯道别,又互相留了电话,随后便抱着两捆喷绘纸独自走到了小路边。林雨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半晌,又对我说:“一会他来了,你就打个车回宿舍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上班呢。”

我扭过头,更加粗声地问:“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走?”

林雨又解释着说:“你明天还要正常上班啊,我干完活可以回家多睡一会的。”

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她说:“当初在厂子改那批手册时,你怎么没让我回去睡觉呢?一会有别人来接你了,有更多的外人在了,你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是这样么?”

林雨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晃荡着它们,反复地说:“不是不是不是!”

我是个外地的穷小子,没车,不能带着她在屿东城随便跑;没房,她累的时候也只能在别人的金杯里凑合着坐一会;没权,客户要求她加班她就得加,要求她把喷绘纸贴玻璃上她就得贴,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当然,这样的我,也是不能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别人面前的。

我想把这些话一口气都说出来,可我还是没有开口,使劲地咽了两口唾液,一股脑塞了回去。

我坐在道两旁的石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水泥路,昏暗的路灯照在那些模糊的斑马线上,闻到的都是身后这片贫民窟里发出的泥土味。不一会,零星的雨滴落了下来,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路,它们一个个从天上摔得粉身碎骨,斑马线反倒越来越清晰了。

林雨静静地蹲在我身边,她摸了摸头,刚要说什么,远处一束刺眼的灯光向我们晃来,一阵日本发动机的声音渐渐传来,直到雅阁的车头把我眼前的斑马线完全挡住。我抬起头,望着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了出来,伸手去接林雨捧着的喷绘纸,还特意碰了一下她的手背。林雨转身把我手中的喷绘纸也拿了起来,她停顿了一下,问:“你怎么了?还生气呢吗?”

我避开了她的眼睛,虚望着那个男人,说:“你快直起身子吧,他看着你的腰呢。”

林雨连忙伸手拽了一下自己的t恤,随后说了一声:“你坏!”

我想,这丫头脑子有毛病吧,明明是别人在偷看她,而我在提醒,反倒说我坏。随后,她便朝那男人的车里走去,回头对我说:“快打车回去吧。”

那辆雅阁调头离开,我又朝刚刚那排斑马线看去,上面已是泥泞不堪。那夜我一晚未眠,脑子里都是林雨和那个男人在麦当劳的玻璃前一起贴喷绘纸的样子。我心想着,他会无数次碰林雨的手,还会趁林雨弯腰时没完没了地盯着看,一直到天亮。想到这,突然有种自己和女朋友做了前戏,中途却被别的男人闯进了房间,把她带走去完成后面过程的感觉。

所谓纸里包不住火,陪林雨加班的日子多了,这事便传到了富总的耳朵里。他没好气地找到我,把办公室的门死死地掩着,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一手掐着腰,一手拍在桌子上,一股股气流在他鼻子里来回盘旋着,两眼又困惑又憎恨般地看着我,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黑着眼圈,无精打采地问道:“怎么了,富总,有什么新指示?”

他哼了一下,说:“新指示?我还敢给你指示吗?我叫你每时每刻都跟我汇报情况,你汇报了吗?”

我无辜地说:“汇报了啊,您不是说要我把给蔡总换过几桶水都告诉你吗?”

他抢着说:“你还真把换了几桶水告诉我啊?我要的是他们财务平时都给谁付款,什么顺序,平时这些人都干什么,林雨有几个客户,结款的情况怎么样,我要的是这些东西!”

我看着富总肿胀的眼睛,想了一会,说:“这些事我哪知道,平时还要干活呢,我是运营部的人啊,总不能放着活不干,天天盯着他们吧。”

富总换了个坐姿,眯起眼睛笑了一笑,说:“说的倒是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下班后陪林雨一块去加班,我就不明白了,她是你什么人啊?小南,你告诉我,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死死地抓着桌子角,突然感觉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似乎在梦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富总的嘴像是被回放了好几次,那几个字不停地在我脑中重复着: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什么人?

我愣了几秒钟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脸,想方设法让它保持着平静,心脏却跳得厉害。我近乎颤抖着回道:“什么人也不是啊,我就是,看她一个女孩子挺辛苦的,帮帮忙吧。”

富总把头扭向别处,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似的,无奈地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帮帮我啊,南经理!还要我说多少次,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我是为公司好!咱们把蔡总这关过了,这公司就剩我说了算了!你知不知道,秦总现在天天被讨债的人追着跑呢,她没心思管公司了!”

我瞪大了双眼,无法想象秦总那样强势的人会变成缩头乌龟,便疑惑地问:“公司没钱了?那咱们的工资谁发啊?”

富总轻拍了一下桌子,说:“自负盈亏!我要把快印店、广告部和厂子分开,他们赔钱就赔他们的,咱们把这几家店干好,挣的钱归咱们,顶多给老秦分点红利就得了。”

我配合着他,做出一副开窍的样子,跟着频频点头。他又说:“小南,你可想好了,如果你不站到我这边,到时候可别怪自己领不到工资。没了工资怎么办?你又得去找工作,又得跟着货车到处跑,干体力活,自己不觉得亏吗?”

送走富总后,我感觉过不了多久,这公司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想马上把这事告诉林雨,可当我拿起电话后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我突然很怀念之前那些十分安逸的日子,就像她说的,白天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晚上一块吃饭,一起去逛商场,看电影,在公园里转转,在广场上看形色各异的人从身旁匆匆而过。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富总在夸大其词,是他想彻底拉拢我入伙的借口罢了。

过了金九银十后,公司进入了淡季,我和林雨也不用经常加班了,可我们的生物钟却被之前起早贪黑的生活打乱了。每天晚上,等宿舍的人熄灯后,我便悄悄地从屋子里溜出来,而她便也从姥姥家偷偷跑出来和我汇合。我们牵着手在附近的广场一圈圈地散步,累了就坐在湖边靠在一起聊着天,直到身上被蚊子咬得体无完肤,周围的小路灯逐渐熄灭,才各自回去继续安睡。

有一次临睡前,林雨发微信问:“你想不想娶我?”

我在床上立马翻了一下身,两手捧着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不断地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娶她吗?娶一个人到底需要什么呢?

我回道:“当然想,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偷着在晚上见面了。”

不一会,林雨又发来微信,说:“我妈知道咱们的事了。”

这下我直接坐了起来,同屋的人带着困意,疑惑地看了看我,我连忙说,没事。随后我又问道:“怎么说的?你妈妈说什么了?”

林雨回:“是姥姥告诉了她,她问了你的情况,我说你现在是经理,又把你的工资多加了两千,可她还是不大同意,说你是外地的,不靠谱。”

我抓着头发,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又说:“你家能不能在屿东城买房啊?现在的房子都好贵,而且还在涨,现在不买的话,以后就更难买了。”

我不假思索地说:“能买,明天我问问我妈。”

林雨说:“那就好,我妈说要让你付全款呢,被我劝住了,我说全款多贵呀,谁家那么有钱!”

我微笑地盯着屏幕上面一行行的字,感觉自己真实万幸遇上了一个好姑娘,道了晚安后就睡了。转天,我满怀信心地把林雨的话转述给我妈,不曾想她却说:“眼下真是没钱,你姥爷住院两个月了,我没有告诉你,你爸也做了个小手术,前天刚出院。”

这些话仿佛是一个重锤,敲在了我的心上。我不知该怎么回复妈妈,更不知要如何去和林雨讲。不一会,妈妈又发来了微信,说:“你们现在年纪还小,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等咱们家过了这道砍以后再想结婚的事也不迟啊。可能再等上一两年,我和你爸就又有积蓄了,该给你准备的都会有。”

放下手机后,我心里依旧不能踏实下来。我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想着:毕业已经三年多了,在学校里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好像发生在昨天。转眼的功夫,我就要面对婚姻的事情了吗?

那天,我下班后照例去接林雨回家。我坐在公交车里,望着窗外一条条熟悉的街道,看人群像蚂蚁一样朝不同的方向走着,那一栋栋楼房里有着各式各样的家具摆设,我突然很想知道,自己两年后是什么样子。这些楼里面,会不会有一个屋子是我和林雨的家,家里面会不会有我们的结婚照。那时的我们,还会像现在一样甜蜜么,还是说像这些路人一样,茫然地走着。或者,我们彼此就是路人。

下车后,林雨拽着我的手,头也不抬地奔着天桥走了过去。我问她去这上面干嘛,下面不是有人行横道吗。她说,上去了就知道了。

我心思沉重地跟着林雨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天桥,上面零散地坐着三五个乞丐,他们灰头土脸地蜷缩在那里,缓缓地向我们张望了几眼,又低下了头。林雨还是拉着我慢慢地走着,我向天桥下面看去,一辆辆五颜六色的汽车马不停蹄地在路上穿梭,那路的尽头是我许久未去的望屿河,它像一条灰色的蟒皮,无力地爬在这黑色的水泥森林里。

我们走到了天桥的正中间,林雨停下了脚步,她一边转身,一边攥着我的手说:南,你看。

我跟着她一同缓缓地转过了身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橘红色的天空上,那发紫的残阳像蒸汽一般变得又扁又平,一朵朵半透明的云彩,像是被揪下来的羊毛卷,散落在晚霞之中。记忆里原本空旷的老城区里,两座新建好的高楼竟拔地而起,围在楼四周的网布还没有撤下,像是一层黑色的丝茧,缠在这庞然大物的身上。夕阳好似回光返照般把一缕缕黄澄澄的光线从它们身后射出,在两座楼的顶端,我看到了一行黑色的大字:每平只需一万八,就能给你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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