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林
我半佝着腰贴着前面的小伙伴,跟着她排队前行。和大家一样,压抑着兴奋,感受到身后小伙伴喷在自己脖子上的和自己喷在前面小伙伴脖子上又反弹回来的温热鼻息。
两侧是竖直的黄土壁,头顶上浓密的茅草时不时透进一丝光线和凉风。我们是在一条仅容一个孩子宽的沟渠中前行,沟渠也几乎有一个孩子高,我们不知道这条幽暗的林中沟渠是我们小伙伴中的哪一位发现的,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形成的,不知道它通向何方,不知道是谁带着大家踏上了这条不知去向的通道。
前方的神秘召唤着我们,大家心照不宣,虽然谁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但似乎谁都不在乎。前方的那一点未知,把大家团结了起来,并不在乎为了这个行动翘课并且在闷热的下午忍受时不时被茅草划破皮肤的搔痒,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梦境近来常常出现,让我徜徉在兴奋、恐惧、神秘、期待、温暖、叛逆、束缚、急迫纠缠在一起的情绪中不愿醒来。不过这并不只是一个梦境,而是一个真实的童年回忆,他的意象如此显而易见又深邃模糊,使我在醒来后仍然会久久的回味它。
这条沟渠所在的这片林子我们从来没有走遍,它就在我们家和学校的后方,我们能够看到他绵延向远处的山峦,荫蔽了不知多少个山头。我们能在上学的路上看到清冷的太阳挂在他的一侧,在放学的路上看到火热的太阳从它的另一侧落下。
这片南方丘陵地带的松树林,在晚春连续几天的绵绵细雨过后,就开始使我们的心骚动起来。大家约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吃完早饭带上干粮和一个容器,以及各自趁手的也不知道会派上什么用场的工具,向山林中进发。
在大人踏出的大路上走不了多久,大家就迫不及待的折向了边上似有似无的小道,那或许不过是一只山麂或者野兔踏出的痕迹。我们不知道要找寻什么,甚至我们都没有在找寻,大家只是在林中穿行,经历这个林子让我们邂逅的种种。
潮热,凉风,清新的空气,蛇蜕,松香,陌生的野草,鸟鸣,暴雨,腐叶的气息,溪流,怪石,惊慌的石龙子,奇痒无比的蚊虫叮咬,绵软的腐土和喀吱的枯木,崩塌的墓碑,甚至一具半腐烂的人类尸体。
我们期待着将发生的一切,但是又不具体期待发生什么;我们欢迎一切的发生,并且欣喜于所遇到的一切。对于所遇到的一切,我们大多不知道他因何发生。是什么鸟在叫?怎么突然下雨了?这具尸体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这条溪要流向哪里?这样的问题,我们有时问有时不问,有时有答案,有时没有。但是不管怎样,都不减低我们遇到他们的快乐,或者是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和没有意外的意外更增添了快乐。
我们随性所至随处乱钻,随时更改我们眼下要干的事。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一棵高大的杨梅树,树上挂满了像玛瑙球一般的果子,大家架着两位会爬树的小伙伴滑手滑脚地攀上了够得着果子的树杈,正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刚刚坐定,其他人在树下仰着头准备承接他们丢下的杨梅的时候,一位小伙伴在附近采到了一个蘑菇,大家忽然决定要去采蘑菇,于是两位小伙伴又气喘吁吁的从树上滑了下来跟着大家披荆斩棘的找蘑菇去了,但是他们不仅毫无怨言,而且仍然一样的兴高采烈。
我们到底要收获什么?大家谁也没有想过,但是又确乎的总是有丰盛的收获。或者是一个绿色的鸟蛋,或者是布满斑纹的竹笋,或者是从树下覆盖的厚实松针中拱出的蘑菇,或者是一条肥壮慵懒的蛇,或者是几袋子的野果……当然也收获了头破血流和伤痕累累。
成年后,经历了职业的束缚,感情的变化,期待的落空,目标的虚无,眼下的不安全感和未来的不确定性,这迷一样的生活使我充满了焦虑不安沮丧畏缩,而对童年时这片迷一样的林子的梦见,或许是要让我重拾起对于邂逅的欣喜、 随性的勇气、意外的从容、受伤的淡然和未知的兴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