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基因订制儿子的一封信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通过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边，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的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剑。

弓箭守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是他的箭射的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里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纪伯伦《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亲爱的儿子果：

果，这是妈妈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

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欢你的名字，因为这名字是跟随姐姐的名字起的，你总是那么争强好胜，甚至嫉妒这个家先出生的是姐姐，姐姐先有了名字。

你永远无法体会你姐姐出生的那一刻我的心情。

她不像你，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自然受孕的孩子。

因为反堕胎法，在怀胎八月漫长的时间里，我不知道她的性别，她的模样，她是像爸爸多一些还是像妈妈多一些，她以后的性格是活泼好动的还是温柔恬静的。

对于她的一切直到出生前的一刻我们都是一无所知。

而作为一个即将要当母亲的我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我总是惴惴不安的感受着她在我肚子里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所祈祷的是希望她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当时周围已经有很多人选择订制婴儿的服务了，你爸爸本来也是坚持想要订制婴儿。

谁不想要一个“完美”的孩子呢？但最终，你爸爸还是被我说服了。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一件商品一样被买回来，他的一切在他出生前已经由我们设计好好，我觉得那是对生命的亵渎。

每个孩子都是应该是一颗自由自在的种子，是上苍送给两个相爱的人的礼物。

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学教授，我们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我相信我们会生出一个对于我们来说完美的孩子。

第一眼看到你姐姐的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甜蜜的，所以我给她起名叫糖。

随着糖的一天天成长，我们发现她的发育总是比周围的那些订制孩子慢，别的孩子会走了，她才刚刚学会爬，别的孩子会说完整的句子了，她刚刚会叫爸爸妈妈。医生怀疑她智力发育迟缓。

你爸爸的学校里不时传来流言蜚语，说什么两个大学教授生出一个白痴女儿，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者说女儿不是你爸爸亲生的，是我出轨跟别人生的。虽然你爸爸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人言可畏。

从那时起你爸爸开始酗酒，我们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不管别人怎么说，糖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完美的孩子，她头发的自来卷像我，单眼皮像爸爸，笑起来的酒窝又像我。她开朗爱笑，但又敏感细心。她爱画画，这个天赋不知来自哪，我和你爸爸都不爱画画。虽然她总是比别的孩子慢，但她总是有勇气坚持到底。她心地善良，喜欢小动物，为人宽厚，总是善待别人。她任性不听话的时候会把我气哭，睡觉的时候一定要用小手摸着我的脸才能睡着。

我是那么爱她，我现在可以很直接的跟你坦白：我爱她胜过爱你。你的感觉是对的，

我对她的爱是无法掩饰的，你那么聪明，这逃不过你的眼睛。

我从来都不想要你，一个订制的“完美”的孩子。

你是为了挽救我们的婚姻而来。

为了给糖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不得不像你爸爸妥协。

对不起，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爸爸的面子和挽救我们的婚姻的的产物。

我清楚的记得我和你爸爸去医院“订制”你那天的情景。

我觉得你的出生日应该是在那一天。

我们选择了订制婴儿最有名的一家医院，那家医院因定制出好几个神童而名声大噪。

一进医院的门诊大厅，我们就看到巨大电子屏上滚动着的完美儿童的案例，画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像电视里常出现的婴儿用品广告里的孩子。

接待台上放着一叠关于订制婴儿的宣传单，虽然事先我们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功课了，但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流程：

首先父母双方做一个全面的基因检测，对父母双方进行一个详细的订制服务咨询（孩子性别、发色、成年后的身高、智商等），通过VR技术给父母展示孩子的容貌、声音，得到父母确认以后，通过“植入前基因诊断”，检验胚胎基因，选择出不具有特定基因（癌症以及其他一些疾病等。）的胚胎，利用CRISPR技术根据父母双方的要求进行基因编辑与修改，再把设计好的胚胎植入母体，最后发育成婴儿。

一位护士把我们带到一台订制问答机前，那机器的跟一台银行取款机没什么区别，它发出声调圆润、用词准确的智能语音：订制婴儿——订制婴儿技术不仅帮助人类客服了那些潜藏在生命特征身处的疾病，更优化了人类的进化，更加完美的基是打开人类幸福未来的钥匙，是未来人类进化的……我按下了确认键，打断了那冷冰冰的电子音。

现在进入订制问答环节，请输入父母详细资料，如需订制婴儿点确认，性别选择请确认，如需更改按返回键。肤色选择，发色选择，身高选择，性格选择……。

几分钟后，VR技术为我们全方位的呈现了你从婴儿、少年、青年、老年不同阶段的样子以及声音，没错，你就是这么出生的，如此的简单，精确。第一次听你叫爸爸妈妈就是在那天，来自那个电子屏幕里的你。

最初我们还是爱你的，我和你爸爸给你起名为果。

我们的女儿和儿子合起来就是一颗糖果，是我们这个家永远幸福和甜蜜的源泉。

你是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小男孩，吸取了爸爸妈妈身上最好的基因，跟当初我在医院电子屏幕里看到的那些孩子一样完美、人见人爱。

你很聪明，说话、识字都比同龄孩子早，因为当时我们为你选择了200以上的智商。

我们为你选的情商值也很高，人类是集群性动物，高情商是在社会上立足的根本。因此，你从很小就很会揣摩别人心思，与不同的人接触、在不同场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作为男孩，长大成人后的你会面临很大的竞争生压力，因此在性格选项上，我们选择了理性、独立、有进取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爸爸都为你自豪。

但随着你慢慢长大，你却让我们觉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可怕。

你有超越年龄的理性成熟，但同时也非常的自私、冷血。争抢好胜，占有欲强。

你总觉得你那么完美，应该得到爸爸妈妈全部的关注和爱，在你眼里姐姐又蠢又笨，你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爱都给了她，因此，你恨她。在你爸爸离开这个家以后，你更加想独占我的爱，更加的恨她。

我永远无法忘记我的糖最后躺在草地上的样子，她闭着眼，表情安详宁静，就像平时睡时的模样，但我知道这一次她永远无法醒来，我幻想过无数次她长大后的样子，但现在我永远无法看到了。

我知道是你在防护窗上做了手脚，是你把她从20层高的窗台上推下去的。

谁会怀疑你呢？一个6岁的小男孩！况且，你还会在大家面前演上一出好戏。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秘密的吗？

我如行尸走肉般走进我们的家时，你正镇定自若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动画片。

你换了一套衣服，你把早晨穿的那件衣服扔进了洗衣桶，那件衣服少了一个纽扣。

知道那颗纽扣哪去了吗？在死去的糖的手里。

你一定会说，这也不足以证明你杀了你的亲姐姐。

是的，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靠的只是一个妈妈的直觉。

你说你看电视看的非常入迷，没有听到姐姐坠楼的声音，你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挑衅。

但我知道你在撒谎。

还记得你姐姐死后我常给你讲的《木偶奇遇记》的故事吗？每讲一次我都会流泪。

你说你很喜欢这个故事。

我问你，你以前没听过这个故事吗？你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吗？

你说是啊。

但你知道吗？

你姐姐坠楼的那一天，你对着电视聚精会神看着的就是《木偶奇遇记》！

我相信我所写的这一切你都看的懂，哪怕你只有6岁。

你是那么的理性、聪明、逻辑缜密。

你可以骗过所有人，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秘密，你也不会因此得到任何惩罚。而我，只能用我的死来惩罚你。

现在，我正站在这20层高的窗台上，我似乎能听见我的糖在一遍遍的喊着：妈妈，妈妈。几秒钟后，你将成为一个孤儿，在得不到任何拥抱的孤儿院长大，或许你会戴好你的面具找到愿意收养你的家庭，只是这面具你最好永远不要摘下来。

知道生而为人最痛苦事情是什么吗?

你从未去爱过别人，也从未得到过别人的爱！

如今，我对你只剩下恨和愧疚，愧疚未经你的同意就让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愧疚我让这个世界上多了你这个怪物。

                                                                                        你的妈妈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