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
“哒,哒,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一下一下的踩在音乐的鼓点上。
站定,展示,回头······模特熟练的走着台步,完成着一个个已经重复了上百次的步骤。聚光灯跟着模特逐渐前进,在T台的最边缘卸下一团厚重的光晕。
“stop!不行!你这展示的是个什么?我这个衣服的spot在侧面,你就只给我show正半面?是不是让我教你how to do ?again!”台下的男人又开始发火了,他最近总是在发火。他是一个新锐的设计师,在他以往的秀中,他从不允许模特穿高跟鞋展示,但这次大秀的合作方正准备从时装进军高跟鞋行业。于是,这次他别无选择。
他只是一个初露锋芒的小设计师罢了,他能掌握的东西太少了,就像自己的过往一样,连自己都把握不住。
“une fille et un garcon ·····”他坐在台灯下第一千零一次写下这句法语。
妈妈说法语里面长满了优雅,词性都是分阴阳的。一个女孩”une fille “一个男孩”un garcon “。啊,我是个男孩啊。应该用”un”,毕竟我是个男孩,我一直都是个男孩。
他的屋子很大,卧室的墙角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矮矮的木柜。他在日记本上画下一个张狂的句号,扭头看着那个矮矮的柜子。
他微微的闭上眼睛,耳边又涌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喧嚣,只有喧嚣中的唢呐,高昂而响亮。一瞬间又回到了跨越他生命的那场葬礼。
葬礼结束。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对那个一年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说:”母亲的遗愿时希望我出国读书。“母亲葬礼后的第二个月,他得到了家中长辈的肯首,理由是”男孩子就应该多出去走走,长见识。“走那天没人来送他,因为男孩子要自立。
就算过了近十几年他还会觉得好笑。母亲是个狂热的西方文化爱好者。她从小学习各种语言,找各种机会去出国读书。可是命运就总喜欢跟人开玩笑,她最后嫁给了父亲这个传统到近乎迂腐的男人。回国举办了一场喜庆的中式婚礼,到死竟也是这条黄土路上随着纸钱伴着唢呐下了葬。
送葬。唢呐的声音追上来了,唢呐的声音可真是响亮,他甚至在朦胧间觉得唢呐声那么响,说不定棺中的母亲听的见。而后有觉得,母亲要是知道自己这样想估计是不会高兴,毕竟她从来不喜欢封建和传统。他跟在棺材后面,头上系着长长的白色毛巾,手里拿着贴了白色纸穗的叫”哭丧棒“的东西,身后是隐隐约约的几声哭声,走在最前面的人撒着纸钱,洋洋洒洒,薄薄的纸在空中打着旋落下来。
父亲总是很忙,但是家境殷实,家里观念是男主外女主内,于是母亲也没有活成想要的精英女性,而是做了一个传统的家庭主妇。从小母亲便给他灌输很多西方的文化,教他法语,告诉她自己留学时的所见所闻所感,并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完成自己未了的梦想。
守灵。母亲去世时他守灵守了两天,他就一直呆呆的坐着。看着冰棺里母亲的脸,恍惚间觉得透明的冰棺中躺着的不是母亲了,只是一个物品。又觉得母亲只是睡着了,下一秒还会起来继续教他几句法语。他又突然觉得累了,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有意义,思考起来又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了。
母亲总说自己的一生很”drama“,充满了戏剧性,虽然可能是悲剧。她一直将自己一生悲剧的原因归于父亲家中的牢固的传统观念,还有自己家中重男轻女的观念,最主要的是那场所有人都能控制只有自己控制不了的婚礼。她总是说,女孩子生来不是为了嫁人的啊。说完总是愣愣的看着他说”我的孩子,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
病危。母亲的病倒很突然,就好像上一秒还在纠结着中午吃些什么,下一秒已经在病房不省人事。父亲还是很忙,他回家帮母亲收拾住院需要的东西,在母亲衣柜的最角落发现了唯一一次激发与母亲争吵的物什。发呆被电话打断,医院电话已经通知母亲病危了。
母亲总是告诉他,一定成为一个能够掌握自己人生的人。可以选择自己去哪里,要干什么,不用受家里人的牵绊。不要像她一样,明明快跳出了这个传统的世俗,却因为一场自己掌握不了的婚姻又陷了回来。
“在这个家,你不能是个女孩!”
“来,跟着我念‘je suis un garcon.’我是一个男孩。”
“你从哪买的高跟鞋,你是个男孩,你不能是个女孩!你知道?”
“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逃出去啊!”母亲经常对她说。
“吱~”她拉开柜子,看着里面颜色发旧但一次没穿的高跟鞋,月亮挂在窗外,时针摇摇晃晃路过12点。她暗暗说“je suis une fille。Meme un instant.C'est la vie.'"(我是个女孩,虽然只有一瞬。这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