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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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侵删“等待,是我们和时间之间的一场博弈。我们凭借着智慧和耐力,与未来做一个交换。等待的不可知性,是一份考验,一天一天,一步一步走向希望或者失望。”
光阴从不停歇,而等待在希望中延长,不管是达成所想还是梦化泡影,只有时间才是检验其价值的真谛。
(一)
她在街角小广场的长凳上静坐了有一会儿,也盯着脚下的地面沉思了好一会儿。
此时,她抬起头来,沿路往远处望了望,再低头点开手机,看了看屏,此时正是16:25分。
”还有15分钟!”她打起精神,摸了摸头发,将腮边凌乱的散发撩起,掖在耳朵后,然后又环顾周身,整理衣领,衣袖和裤脚,最后又扭动双脚,端详鞋子上是否有尘痕。
嗯,有一点儿!她迅速地拉开包链,取出一张纸巾,凑到鞋后根的一片灰渍上,来来回回地蹭了好几次。
终于抹干净了。她这才放心地抬起头仰望不远处的天空,天色很蓝,飘着几片白云,浅浅的薄薄的,像几片白色的沙巾,高楼顶部的造型为它的边缘拓上规则的图案,而临街的树木则在两侧稍低的地方为它印出了参差的花边。
渐渐的,眼前浮现出那张模糊的脸。那是老同事给她看的照片:那小伙子长得不错,装扮也得体大方的,不像那种染彩色头发的非主流人士——女儿给她纠正过,说那叫什么风。管它什么风不什么风的,反正她觉那种男孩儿叛逆、狂野、不成熟,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一个这样让她担惊受怕的主儿,一定要找一个稳重的可以踏实过日子的男人,她才能安心。
她的观点女儿不认同,说她的认知需要更新了。哼,她摇摇头,自说自笑道:“傻孩子,我也在这人海中趟了半辈子了,难道看人还没你准?走着瞧,你要是敢有这样的行动,我拼了老命也要给你搅黄了。”言毕,她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似在坚定自己的信心和决心。
时间已经是16:45分了。她望了望路上,仍然没看见老同事那熟悉的身影,和将与她同行而来的男孩儿的身影。
不急,大家都忙得不得了,她也是抽空儿带他过来的,或许临时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她再次开机、看屏,没收到同事的信息,这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想:有事儿,会迟些到,但没说不来。
闲得挺无聊的,她开始在脑海里比对那个男孩儿和女儿的样貌,挺合适的!她满意地笑了笑,回想着女儿的言谈举止,嘴角不禁溢出一抹温情的笑:襁褓中那个软绵绵的小东西,幼儿园门口那个懵懂的小家伙,为了逃作业和她玩捉迷藏、气得她要爆炸的小姑娘……不经意间,就到了嫁人的年龄。
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欣慰,她鼻头微微发酸。
(二)
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大着肚子的她洗衣服时不慎滑倒,这一滑一惊,非同小可,随着一阵腹痛,裤管里的血像红色的小蛇一样蜿蜒爬出她的裤脚……
她爬到茶几前,颤抖着手拨通丈夫公司的电话,接线员大伯却说,他六点准时下的班。“他不是加班吗?”她忍着痛,嘴唇抖动着问。“没有哇!今晚没有人加班?喂,闺女,你声音不对呀,喂……”接线员连呼几声,听到那头已是盲音,他摇摇头,咂了一下嘴,将话筒挂到机子上。
剧痛像海浪一样袭来,顾不上礼貌,她先挂了电话,窝在沙发里喘息了一阵,等痛楚稍稍平息,才扶着墙壁走进卧室,拉出柜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待产包,拖着它小心翼翼地向外挪步。
“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对家邻居门口,她迟疑了大概不到一分钟,然后自我劝慰着,抬手拍响了门。
“啪!啪!啪!……”
“谁呀?”粗声粗气的问话传了出来,显然,主人对这不礼貌的行为有些气恼。
“大哥——是我……”邻居大哥一开门,看到她拖着大包瘫倒在他家门口的地垫上,煞白的脸上满是汗水,连头发都湿透了,他吓得不知所措,回头朝屋里大声喊:“媳妇儿,快出来!”
“啥事儿呀?”一个穿桃红睡衣的女人应声走了出来,一看这情景也吓了一跳,“你,你这是要生了吗?你爱人呢?”
她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这混帐东西……老张,快、快、快,你抱她下楼打车,我随后就来!”那女人骂了一半儿,就语无伦次地支使起自己的丈夫来。
“好、好……”男人慌张地抱起即将临盆的女人,在妻子一迭连声的“小心”中,探索着台阶向楼下腾挪脚步,身后是妻子转动钥匙的锁门声。
她瞥见对门邻居那累到通红的脸,一阵惭愧,自己本来就胖,又身怀六甲,可真难为这位身板单薄的大哥了。
男邻居咬着牙,憋着一口气,硬是把她抱到路边,连塞带推地将她弄进出租车,又催促着司机师傅加速赶往市医院。
那酒鬼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嘭嘭嘭”地捶了一阵儿门,见没人开,就咕咕哝哝地掏出钥匙,抖索着找了好一阵锁孔,才将门打开,一头拱进沙发里就睡去了。
直到凌晨四点多钟,保安巡楼,发现房门大开,就叫醒了他,突然想起他妻子去医院生产的事儿,顺便也告诉了他。
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酒醒了几分,立马拖着软绵绵的腿赶去医院。这时候,皱巴巴的若儿正躺在妈妈的怀里呱呱啼哭,陪在母子身边的是对门儿邻居家嫂子。
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哟!还会脸红啊?”邻家嫂子挖苦了他一句,一把将他扯到一边,“你媳妇昨晚摔了一跤,你知道多危险吗?好在吉人天相,母女平安。你以后是当爸的人了,也该操操心啦……”女人还想再数落几句,却被她丈夫打断,“家属来了,咱也该回家收拾收拾上班了。”
“大哥,麻烦你了,我……”他嗫嚅着去握男邻居的手,却被对方轻轻推开,“先好好照顾你媳妇儿,有啥以后再说!”
病房的门关上了,她护着女儿,不让满身酒气的他靠近。
(三)
她和他同岁,但她一直觉得他没有和自己同步成长,每每看到他对什么事儿都不在乎不上心的态度,她都会自我安慰:“男人比较晚熟,或许再过几年就好了。”
包括这一次,看到这会儿趴在病床边上熟睡的男人,她轻轻地叹口气,将孩子的另一条包被搭在他的背上。此时,邻床的那个男人正试着温度一口一口给老婆喂汤。当别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时,她还在为他打掩护,说什么他上班太累,为了公司业务去应酬喝多了酒等等。
过几年会好的,她又告诉了自己一遍儿。是的,她在等他长大,等他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这一等就是好几年。去年,他迷上了画画儿,她支持他:还不错嘛!总好过那些吃喝嫖赌的主儿。
也许真有些天赋,自从他进了某书画社后,画技突飞猛进,已经在市美术馆举办过两次个人画展,并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赞许。她为自己的男人有这样的成就暗暗高兴,他的成功就是她的骄傲呀!于是,她更尽力地将家中的杂事儿揽在自己身上,并自诩为优秀男人背后的女人。
令她没料到是,他仿佛被醍醐灌了顶一般,突然间就懂事了。虽然早出晚归的依然很忙,但一回到家,就抢着和她做家务(很多时侯她并不愿意浪费他的宝贵时间),照顾女儿,事事儿都顺着她的意。
这突然降临的幸福,使她受宠若惊,无所适从,整天晕晕乎乎的一脸傻乐。就在她觉得苦尽甘来,未来向好的时候,要好的同事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她们去的是棕榈园小区,那里面有一处将近千平的游泳池,紧邻池侧的,是会所的一排三层矮楼,二楼有一茶室,室外有一亲水的露天平台,平台上摆着几套桌椅,透明玻璃的桌面上,撑着一顶顶白色的遮阳伞像一朵朵玉菇。
这个周末,同事作东,非要约她去那儿喝茶,她本来是要推辞的,原因是有一大堆家务事儿要做;她想趁他不在家抢先做了,以便为他腾出更多的临摹时间。后来还是在同事的强烈要求下,才答应前往,但前提是必须带上若儿,平时都是母亲照顾孩子,也该在周末给她老人家挤出点儿时间放松放松。
下了车,正等着她的同事,急忙带她穿过小区的会所,径直上了二楼,选了一套视野开阔的桌椅坐定。
在那把张开的大伞下,两人喝着红茶配着精致的曲奇小饼干,东拉西扯,从单位说到家庭,再从衣着说到吃喝,还有同事甲同事乙老公孩子娘家妈……只要有闲,大概许多人都会有八卦的欲望,她们也不例外。
说真的,她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惬意地吹着时来的轻风,听着水池里泳者搅动池水的声响,偶尔逗逗怀中粉嘟嘟的若儿;若儿也很乖,潋滟的水波将影子投在伞底,形成一片荡漾的幻影,若儿盯着那晃动的影子,眉开眼笑,咿咿呀呀……
同事则貌似心事重重,她时而扫视水池里的男男女女,时而又若有所思地将犹豫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你今儿怎么了?”看同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同事又是咂嘴又是叹息,好一会儿,又提起了同事乙:“你知道她具体为什么事儿离的婚吗?”“这我知道,她老公出轨了呗!”她一边说一边把装水的奶瓶嘴放进若儿口中。
“没错。”同事话头儿一转,“讲真,我挺佩服她的……”
“什么?”她诧异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补全话意,“你佩服她什么?”
同事的眼神原本飘飘忽忽,这时突然盯住她的眼睛,凝视片刻后,那目光又”嗖”地一下飘远了,但嘴巴里却接上了前面的话题:“佩服她理智果断……发现势头不对时,首先保全资产,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最大利益,调整状态,及时止损,你看她现在过得多自在!”
“你不会是要……”她瞪大眼睛望着同事,不由自主地抬手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我没有哇!”同事一听这话,立马无奈的苦笑着为自己辩解,接着伸手从她怀中抱过若儿,放在自己的膝头,逗弄道:“噢、噢,我们小若儿越长越漂亮了,啊——”
终于有人换换手了!她活动活动手臂,闲闲地走到平台的栏杆前,观赏池里游泳的那些人,女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泳衣在碧蓝的水里钻来钻去,男人们则裸露着上身,像大鱼一样游出好远去,自由畅快的样子令她艳羡不己,不由得自怨自艾地想:啥时候若儿长大些,我也要多锻炼锻炼才行,否则这走型的身体,真是没法儿看了。
慢慢地,她的眼神开始聚焦,呼吸也随之停止了,就好像一只猫,正紧紧地盯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凝神、屏息、静止。
(四)
她好像突然意会到了同事的苦心,陡地回头,发现同事正严肃又笃定地看着她。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仿佛头脑短路了一般。同时,潜意识里却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那身型脸廓或许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碰巧相像而已,便又心存侥幸地回头去看,正好那人转过脸来,太熟悉了!怎么……管不了那么多了,头脑一片空白的她,忍不住大喊一声:”赵东!”对方没有反应,”赵东!”她又叫,对方终于茫茫然地抬起头来,几乎在同时,他身边那位身材火辣的女人和其他几个同游者也回过头来……
只远远的一个照面儿,男人就做出了极快的反应,他丢下女伴儿,逃也似地朝岸边游去。
一切都不言自明!
那一刻她的脑子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心口则是一阵撕裂开来的痛,胸腔里空荡荡的。
她双腿发软,仿佛一团失了魂魄的躯壳,仅能感觉到脉博在跳动,多亏栏杆给了她一个依靠。同事走近来,一手抱着若儿,一手去扶她,她的身子缓缓下沉,不顾体面地蹲在了平台的一角。在同事怜悯关切的目光中,她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嘲讽的笑容,转而是难言的苦楚,泪珠哆嗦着涌出眼眶,喘息夹杂着抽泣呼呼作声,最后两行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源源而下。
同事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劝说:“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过些。”她双手捂脸压抑着哭声,整个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着。往事历历在目,年老的母亲带孩子做家务的辛苦,在家和单位的来去中自己像陀螺一样旋转,男人举办画展时的志得意满,刚才和美女嬉笑打闹的场面以及他逃窜时的窘状,无数画面,在她的面前交战一样来来往往……
同事一手抱着若儿,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肩头,絮絮地说道:“我知道你伤心,谁碰上这种事儿都不好过……但细想想,咱还有若儿,有家里的老母亲……生你的和你生的都在身边,你怕什么……况且这些年,你也没依靠他什么,有跟没有好像区别也不大……他值得你为他伤心吗,啊?……”
泪水的渲泄,使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就在伸手接过若儿的一刹那,泪水又一下子涌了出来,若儿睁大眼睛望着妈妈奇怪的表情,咿呀着伸出小手触摸她红通通的眼睛。
同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张递给她,她接过来擦眼泪,嗤嗤有声地擤鼻子,再将若儿紧紧地拥在怀里,眼泪无声地奔涌,有怨恨、有心痛、有委屈、有怜惜、也有不知所措带来的迷惘。
同事护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默默想了许多,最后忍痛下了决心,只要他认错,他改正,为了若儿,她会原谅他。
钥匙在锁孔里只转了半圈儿,门就开了。她知道他己经到家了,迟疑片刻,她推开了门,他正立在门口……
(五)
他弯身拿起拖鞋放在她的脚下,并勉强地挤出笑意,朝怔怔望着他的若儿张开了手臂。觉察到气氛不对头的小家伙,僵住的脸色渐渐舒展,最后笑逐眼开地倾身向爸爸扑来。
早已打定了主意的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和悲痛,换好拖鞋,装作没事儿似地进了卧室,颓然倒在床上。
他抱着若儿也跟了进去。她无语,他也没有吭声。若儿一会儿看看侧身躺着的妈妈,一会儿回头望望面无表情的爸爸,兀自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是我不好,辜负了你!”诚恳的语气,却让她的心更痛,她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小菲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初恋,她出国上大学后,我们就断了联系,直到在画室再次看到她……”
“你们什么时候旧情重燃的?”她突然问道。
“有一年多了。”他闷着声回答,她听后身子微微一振,沉默片刻,头也不回地问道:“你醺酒是为了她?”“也为了你和这个家……那时侯你大着肚子,为这个家任劳任怨,我不忍心抛下你,可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又放不下小菲……”
“在一起呢?”她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两个月前。”他老实地回答。
“原来如此。”她瞬间明白了,他殷勤和体贴的背后是什么,愧疚吗?她没有问,想听他自己说。
”我一直在找机会,想把这件事儿跟你说明白,可是我张不开口,”男人继续说道,“正好今天你自己看到了……”
她屏息听着,想着他会怎么做?道歉还是……她一阵心慌,甚至有点怕敢往下听。
“咱们离了吧……”他果断地说,尽管她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侯,他已经拎着行李离开了家。关门声响起的一刹那,她想挽留他,但还是克制住了,她看透了他的绝决,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况且她有自己的尊严,这些年的付出更让她无愧于心。
“趁妈没回来,我得赶紧走,你先撒个谎,以后慢慢解释,换证的事儿,你啥时候心情好了约我。””这几年你付出了很多,我心里都明白,房子、存款都留给你和若儿。以后有什么作难事儿,记得找我,我和小菲会尽力的。”临别的两段话,让她觉得这个男人一下子长大了很多,而最后一句”我和小菲”仿佛将她放逐在了孤岛,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同船驶远。
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在了若儿身上。一个离异的男同事向她一次次抛橄榄技,她一同事的弟弟也向她求过婚,但都被她婉拒了。她说,担心若儿受委屈,想等若儿长大再说,尽管那些男人信誓旦旦地说,会视若儿为己出;但她更愿意相信小心谨慎才是根本。
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年,若儿终于大学毕业,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她暗下决心,一定要为若儿把关……
(六)
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地停在小公园旁的路边。车上下来了一对三十几岁的夫妻,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后面跟着着一位五十多岁、瘸着腿的男人。
小男孩儿一下车便向她冲来,连声叫着“外婆——外婆,”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一行人朝她走近。
“妈,你咋不吭声跑这儿来了,把我们都急坏了。你看马叔去公园找你的时侯,把腿都摔伤了。”拉着孩子的女人一脸急切 ,语气里透着些许严厉。
“我没事儿,你别怪你妈,为了你,她这一辈子受了不少委屈,啊!”瘸着腿的男人在女人背后轻声地提醒,接着又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脑门,“再说,她这儿有病呀!”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男孩的爸爸凑过来接过话茬埋怨妻子:“就是,说你多少次了……”然后话头一转,问道,“对了,昨天拍的片子情况咋样了?”
瘸着腿的男人面露喜色地插话道:”孙教授说,有好转。随着(脑中的)无回声团越来越小,压迫感也会越来越弱,你妈健忘的时长也会越来越短的。”
后来,小男孩拉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另外三人跟在后面小声地商量着什么。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回头看,她一直等着长大的女儿背后,是单位那个等了她多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