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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丰收

2018-05-10  本文已影响0人  书瑾悦

      大暑过后的太阳,甚是毒辣,还没到正午,泥土里的水汽到是先晒干了,一早的落水早就没了影儿,刚冒出头的几根菜芽被晒得又缩了回去。连风也是闷热的,偶尔一股还夹杂着玉米的味道。冯奶奶屋堂前那块玉米地,玉米杆子比人还高,密密麻麻一片,透不进去一点儿风,玉米地的缝隙里都种着红薯,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冯奶奶倒是个勤快人儿,虽然有腿疾,今年却比往年多种了两斤玉米,还加上几两糯米稻子,她的菜园子里还更丰富,南瓜络,茄子络,豇豆络,辣椒等等,都是她悉心栽培的对象,她明白只有他们长得漂漂亮亮,才能卖个好价钱,现在好了,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说是今年受了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雨水充沛,日照也充足,所以结的玉米特别好,又大又长,随便一个也有一斤多重,看着今年难得的大丰收,冯奶奶整日眉开眼笑,她总是很谦虚地说是种子买得好。

      这些年,她的儿子,儿媳都去外地打工了,剩下她和两个孙女相依过活。现在,大孙女红鸳考上了大学,也经常不在家,幸好还有读小学的小孙女红佳陪伴,可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吧,她也总要长大的,留不住的。“长大了,女孩儿就是别人家的人,是留不住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用。”她常这样对别人说。尽管这样,每逢暑假,红鸳还是会回来帮她干农活儿,自然今年也不例外。本来就不大的一间屋子里永远充斥着她的叫喊声,谩骂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地刺耳,似乎只为能打破这冷清的局面。

      估计是上了年纪,冯奶奶背有些驼了,又有腿疾,身材一向矮小的她,更显得骨瘦如柴。她的运气极佳,亏得有这么个孝顺的孙女儿时时刻刻没忘了体谅着她。一回家,只要有重活儿,累活儿总是往自己身上揽。这样一来,红鸳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红鸳,红鸳······你在干啥子?你个猴女儿又躲到哪勒凉快去了,还不趁到起这两天天气好,赶紧多扳两个包谷晒起,望到起这么好的包谷你还等它在田头发霉呀!”冯奶奶用地道的重庆口音高声叫骂道。

      红鸳正在洗衣服,忙答应:“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急急忙忙凉了衣服,就背着竹篓出去了。

      田里头热得慌,三十几度的高温,说高雅点儿管它叫“蒸桑拿”,说俗点儿就是在油锅里炸。红鸳只觉得脸上,手臂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不一会儿,红鸳就汗流浃背地回来了,玉米和着人一起倒在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好热呀!”“好热呀!”。水也没喝一口,只拿了个草帽,又出去了。田的尽头是一条大马路,可以通向镇里。红鸳正专注地干着手里的活儿,只觉得后面有人在叫她,等她竖起耳朵听的时候,又没声儿了。可正当她要转身掰另一边的玉米时,发现她身后站了个人,正专注地打量着她。只见那人上身穿一白色T恤,下面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双球鞋是最新款,这样休闲的搭配也让人赏心悦目。再看清清爽爽的发型下一张白嫩嫩的脸,没一颗青春痘,连毛孔都看不见,长睫毛还在抖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越显得深邃,没有一丝地痞流氓的气息,微风拂面,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整个一男神形象。红鸳看着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果然,是他——童年的小伙伴,李歌。

      他姥姥和红鸳家是邻居,他父母都是医生,特别忙,几个月大就被送到他姥姥家来,他只比红鸳大几个月,红鸳小时候经常往他们家跑。他们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读。那时候,他成绩好,红鸳又比较笨,做作业往往赶不上他,好几次放学后都被老师留下来,红鸳急得直哭,他就只能站在他们教室门口等她一起回去。等人是极无聊的,每当他等人时就会玩游戏机打发时间。那玩意儿是他十岁生日礼物,一般人买不起,也没见识过。红鸳也只见过几次,那还是他玩腻了,主动给红鸳见识见识,红鸳只是摸了几下而已,那上面的游戏看似简单,实则考智商。他姥姥很喜欢他,给他用最好的,吃最好的,每当红鸳去他们家,他姥姥就马上把玩具呀,好吃的东西通通藏起来。他对红鸳还好,偶尔也还给她留一两个糖。长大后,红鸳也就不去他们家了,可能因为害羞,也可能因为厌恶那种不喜欢她的气氛和眼神。高中时,他就被父母接走了,说是城里的学校教学质量好。之后,每逢春节才来一次,见面的机会甚少。再后来,听说他顺利地考上了重庆医科大学,而红鸳却什么也没考上,复读一年才勉强上个二本,专业冷门,前途堪忧啊,使得红鸳不得不相信城里的学校是不错!

      “红鸳,好久不见,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李歌轻声问道,似乎有一种侠骨柔情的味道。

      红鸳看看自己身上这一身沾满臭汗的衣物,还是初中时候买的地摊货,背上还背一个与她身体不成比例的竹篓子,汗水顺其自然地往她两颊流下,地地道道的农民样儿。此时,蓬头垢面的她,现在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再高傲的自尊也会被无情地践踏吧!她只想要是自己会个什么法术就好了,便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却只能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怕她这一动,就会扰乱空气的流动,结局就是汗味儿弥漫整个角落。

      她强颜欢笑,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哼,怎么样?当然是你看到的这副模样啊,农村人就应该有农村人的样儿,城里人就应该有城里人的样儿,不是吗?”

      李歌知道这样尴尬的场面不适合久谈,有些不好意思,“红鸳,你真勤快,太能干了,真的,还是劳动人民最光荣。我这次来只是看一下姥姥,不想在这儿碰到了你,我只是想和你打声招呼,可能你刚才没听见,我才走过来的,看来,打扰你了,你忙吧!太阳很毒呢,早点儿回家,小心中暑了,我走了,再见。”

      红鸳自知语言有些过分了,后悔道:“没关系,我不忙,你也没有打扰到我,你这么忙就要走了啊,你难得来一趟,怎么不多玩一天?”

      “不了,因为我只请了一天的假,明天还有兼职要做,拜拜。”李歌再次回应了她。

      红鸳无可奈何, “哦!路上小心,拜拜。”给他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李歌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刚的一时冲动,怪只怪相见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没法达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效果。红鸳痛苦地回忆了刚发生的一幕幕,怕是一辈子都要背负着这种形象过活了。她是一个极重面子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尴尬,又够她苦一阵了。这一天发生的不愉快又破坏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晌午,太阳更加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山坡上根本无法容人。只能在家抹玉米,在墙的一角,玉米早已堆积如山,金灿灿的,好不耀眼。看着这个“小山丘”,红鸳没有丝毫“大丰收”的欣喜之情,反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么大座山,啥时候才能抹完,这苦命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她心里这样想着,泪水无声地眼眶里打转儿。

      夏季天亮得特别早,差不多五点多钟她就要起床,她其实累极了,只是被饿醒的。冯奶奶起得更早,出门挑粪浇菜,只吩咐她要做早饭。她越想自己越像个保姆,一日三餐都是她做,这虽说是家务活儿,但时间一长,也会有厌烦的时候,谁还没个情绪。她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一颗愤懑的心。但还是接受了现实。因为她想着婆婆比她更辛苦。

      快到中午了,“小山丘”逐渐被夷为平地。看着地上摊着的玉米,粒粒在目,是她一手一手地抹下来的,整个上午都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在工作,没有停歇,现在手感觉一阵的麻木,红的红,肿的肿,快残废了吧。累吗?还有更累的,这满地的玉米粒还要一背背背到很远的石坝上面去晒,就这种艳阳天还得晒个三次,旧的晒完,新的又来,每一堆你看着小,要背的话,也足足两背篓的。

      更何况这不止一堆。她见冯奶奶用担挑,两只箩筐,走一步也要荡两下,甚是心疼,她为了尽一份孝义,也忍去那些疼痛。她挑不起一旦,只能用背篓背。每次都把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的。腰被压得咯吱咯吱响,一颠一颠,沉重地迈着脚步。她才二十岁,这一背篓的重量远远超过了她本身的体重,远超过她的年纪所能承受的重量。累完了回来,感觉腰都挺不直了,骨头都缩回去了。照着镜子,忽然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加矮小了。怪谁呢?怪只怪“大丰收”啊!

      冯奶奶还嫌人手不够,有一天,把小孙女也叫上,她说:“多少也要背点儿的,不然就在家里闲着吗?吃了那么多年的白干饭,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吗?”红鸳的妹妹才读小学四年级,能背多少。每次只能用小竹篓子装半篓子,用手提提也挺沉,胀得小脸儿红噗噗的。就这么个小身板儿,被压得够呛。红鸳身为长女,长女如母,她担心妹妹身体没她壮,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这一压会不会长不高了呀,这样就真成了一家人的矮子了。

      红鸳像火山爆发了一样,朝着冯奶奶吼去,“婆婆,你让她背那么重,现在正是骨头发育的时候,要是压弯了腰,长不高怎么办?”

      冯奶奶也不让输:“她怎么背不得了,偏生得这样娇贵,又不是城市里边的千金大小姐,说不定背一下,活动活动筋骨还要长得高些。少装点儿,别让她把玉米给我倒出来了,我懒得捡。”

      红鸳气极,哑口无言。此时她又觉得她的奶奶十分可恨。

      冯奶奶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当初怎样对待她儿媳的,一个村儿的都知道,只是不愿说出来伤了面子。她儿媳在别人眼里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贤妻良母,偏生不讨冯奶奶喜欢。也不知是嫌弃她哪里。难道就是因为她娘家不富裕,兄弟姐妹不多吗?之后见她生了两个女娃,更是看得不顺眼,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吵上一架才解气。她儿媳在坐月子期间,从来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寒冷的天儿还得出去割猪草;闻煤炉子的烟,呛得她咳嗽半个月也不见好;摸冷水后手麻,为了治手麻,医生让她多吃醋,结果又因此得了低血压。冯奶奶一点也没帮过她儿媳,做婆婆的,竟做到这份儿上,不得不让人心生厌恶,甚至是恨。

      红鸳长大后,还在红鸳面前数落她母亲的不是,换谁也不能忍的。只是红鸳想她是她奶奶,读了这些年的书,孔孟那套仁义道德早已在烂熟于胸,理应当尽一份孝道,更何况那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必挂怀。

      冯奶奶也是个极固执的人。看今天天上堆集了厚厚的黑云,却还要将玉米背出去晒,一点不听劝,连天气预报也不相信了,红鸳说气话:“一会儿下雨,我可不去帮你收的。”她反驳说:“随便你去不去,我又没请你帮我。”红鸳气得胸中像团火在烧,明知道红鸳不会见事不管,她是故意的吧,毒嘴依旧不减当年。真如天气预报上说的,下雨了。刚背出去,现在又去收,明知道是件愚蠢的事儿还要去做。累得红鸳半死不活的,红鸳早就在心底骂了不知多少遍了。

      红鸳最开心的就是每天洗完澡,舒舒服服睡个好觉。因为只有这个时间段她才能真正地得到休息,内心才能不那么纠结,浮躁。躺在床上,思绪满天飞,一会儿想起了童年她和小伙伴的快乐时光,一会儿又想起童年的那些苦难岁月,没钱穿好的,没钱吃好的。小时候看着班上那些爱美的女生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来上学,就她没有。她也羡慕,她多么想拥有一条自己的裙子,这些年她都是穿别人穿剩下的衣服,想想都恶心,要是穿上有传染病的,估计早就死了吧。哪怕是这个小小的愿望,母亲也不能满足于她,说是没钱。别人十岁生日,可以有游戏机,可她的十岁,连幻想着吃顿新鲜肉都是奢侈,还不是就这样过了。过不过生日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年,没过过一次生日还是长大了,只是她的心永远是痛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在乎她,哪怕是一丁点的问候也好啊!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在梦里,她还在掰玉米,抹玉米,晒玉米······

                                          2015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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