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 系列：冉老三

正月回家时，三爸皱着眉问：说要给我写传记，现在也没看到，什么时候写？

今天就写一点，献给三爸。

三爸在家排行第三，上世纪60年代末生人，小时不爱念书，只添乱，冉奶奶咒他说，不读书，你这辈子只能当流氓。为了打好流氓基础，冉老三从小拜一武术高人学艺，学擒拿术。我亲眼看他空手夺敌匕首，但比起擒拿高手来，他只算入门，不过学武三年，他身形敏捷灵活，臂力过人，一般农家壮年倒也不是他对手。习武之后，冉老三双眸晶亮，不怒自威，一般流氓与他对视三秒，就心生胆怯。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十多岁的冉老三每天与村头青年游荡滋事，比如见路过青年衣衫不整，会当场命令脱下重穿，对方一旦不从，就是一阵拳脚。换现在的话说，怒刷存在感，加上他与武装部的领导是亲戚，更是无人敢管。

冉爷爷向来对儿子宽松，教育孩子的责任全扔给了冉奶奶。

冉奶奶当过副村长，有革命年代的特殊气质，常常优雅地叼着一根叶子烟，熟练地骂着脏话，颇有一股匪气。她生了几个子女，老二稳重内敛，老幺圆滑聪明，就这老三，每日舞刀弄枪，性格爽直，经常惹祸，总放心不下，她语重心长地对老三说：

“老三，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一天不务正业，我也没钱养你，你去外头闯一下，赚点钱回来娶媳妇，让我省省心！”

冉老三在敌人面前向来凶猛异常，但在冉奶奶面前，他就像乖巧温顺的小猫咪，决定听从冉奶奶的安排。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冉奶奶找到父亲，让他带冉老三去外面见识见识。父亲接替爷爷的岗位，在一乡粮点当保管员，因粮食的干湿度问题，常与当地农民摩擦。冉老三的到来，很快扭转了被动局面。只要父亲说粮食未干，农民兄弟就只能背回家重晒。当年交通不发达，农民背着粮食徒步十多公里山路来粮站，辛苦可想而知。

（注：农民缴纳公粮政策直到2006年1月才废止。精明的农民为了少上公粮，在粮食里加水，或用未晒干的粮食，由于所有公粮均堆积仓库，未晒干的会发霉，造成巨大损失，所以粮站保管员对公粮的验收要求非常高。）

农民兄弟终于找到大流氓出头。大流氓名李世琼，长得像极了《跛豪》中的吕良伟，略通武术，为人仗义，在当地颇有名望，算是一豪侠，后来还担任过村支部书记。

1993年7月某天，父亲正验收公粮，冉老三提着一根鸡腿，抽着宏声香烟，一边用犀利的眼神扫射那些看起来有怨言的农民。

忽然，场外一声爆喝：“陶宏，老子今天来缴公粮，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父亲和冉老三同时抬头看过去，见一名精壮男子，身着白T恤，黑色短裤，眉宇间透着霸气和蛮横，他大力推开人群，挤到父亲面前，敲打算盘，紧紧地盯着父亲。

冉老三淡淡一笑：你哪路高人？

“我是李世琼！”李世琼高声回答。

“我晓得你李世琼，听说你要来出我洋相的嘛！”冉老三挑衅。

“晓得要出你洋相，那赶紧过秤！李大爷今天忙！”李世琼以为冉老三怕了，拍着桌案吼。农民兄弟暗暗高兴，终于有人站出来弄这痞子了。

父亲用手一摸稻谷，明显没晒干，客气地说：兄弟，你可以在坝子晒好了再过秤。话音未落，李世琼夺过农民的扁担，朝案桌上一砸，虎吼一声：必须给老子收了！

一支鸡腿“嗖”地一声飞出来，击在李世琼右手上，一条人影窜出来，李世琼手中扁担被夺走。人群自动闪出一个圈子，冉老三早已跃到坝子站定。李世琼一愣，笑道：果然好身手，早就听说你冉老三会擒拿术，老子专程会会你！

冉老三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叼着烟，双眼看着别处，皮鞋踢踏着地板，发出激越的节奏，他正在蓄势待发，只等李世琼近身。李世琼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贸然近身，见旁边立着一锯子，飞身抢过，抡圆了朝冉老三砍过来，冉老三见锯齿已近跟前，身形一侧，双手一格，早已拉住锯齿手柄，欺身上前取李世琼喉咙，李世琼迅速收将起来，反锁冉老三肩胛骨。两人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这时，父亲提了一瓶酒慢悠悠说，两位兄弟都是英雄，干脆喝了酒，休息休息再做计较。冉老三觉得李世琼虽武艺不及他，但一身蛮力，与他纠缠太久恐会落败，而李世琼觉得冉老三身形敏捷，擒拿术深藏不露，万一出绝招，自己恐在乡亲面前丢脸。两人见有台阶下，双双抱拳停战，三人大碗喝酒，情投意合，冉老三与李世琼结为亲家。

此后，李世琼又介绍当地各大流氓地痞与冉老三结交，农民上交公粮就再没闹过事。

三十多年过去了，冉老三是当外公的人了，性格依旧活跃，公众场合喜欢动手动脚，但早已不是年轻人对手，他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就爱邀约老哥们吃野猪肉喝苦荞酒，他家就像聚义厅，不时有天南海北的游侠之士蹲点喝酒划拳。

偶尔见了十多岁少年，驾着大排摩托，开着低音炮儿，染着黄毛儿，就摇头叹息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礼节章法，换着我冉老三当年，一定好好跟他们理论理论。我听了暗笑，如果你晚生三十年，说不定正跟他们一起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