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责
职责
一个满肚子火气的办公室小职员，本以为在重压面前会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跳进水中一样，除了痛苦的挣扎和绝望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却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
职责
作者|卓旸
01
部门经理刘文涛平静地说：“交给你个任务，晚上八点前，把采购单准备好。”
陈光勇看了眼表，差点喊出来：“可现在已经五点了！副总给了小张两天时间，他都忙什么了？我已经沟通好方案了，怎么还要我准备采购单？”
“别推卸责任。”刘文涛看也没看他一眼，“这样吧，采购单算进你的业绩，满意吗？”
部门人少，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小张是刘文涛的表弟，陈光勇不知道该把这事推给谁。陈光勇下个星期还要还贷款，孩子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他的妻子待业在家没有收入，全家靠他一人支撑。陈光勇没有副业，他把所有赌注压在升职加薪上。听到“业绩”两个字，他感到不满和压力正一丝一缕地化为希望。
陈光勇叹了口气，咬牙说：“好，我去找小张沟通一下。”
刘文涛的眼神有些游移，底气不足地说：“他有工作得出去办，这件事需要你自己准备。”
“八点前就要用，现在他还要出去办事？”
“领导要求，别打听。”
陈光勇气不打一处来。
“抓点紧，时间不多了。”
“行吧！”
陈光勇知道这事儿已经摊在自己头上了，也没多废话。
02
下午五点十三分，距离下班还有四十多分钟。陈光勇清楚今晚只能加班，无法陪妻子孩子到父母家吃饭。他打给妻子，妻子嘟囔两句，气冲冲地挂断电话。陈光勇没时间和她吵架，赶忙回到工位开始工作。
常年的项目经验让他驾轻就熟，可时间还是太紧张。他打开项目方案，筛选出需求，分别填好对应的物料，打印成表格。从未用过的新物料，他就从网上寻找本地货源，再从朋友那里打听卖家的情况，把供货商的联系方式填进表格。
陈光勇效率很高，不到七点就完成了工作。他看刘文涛正准备走，赶紧拿着表格过去交接。刘文涛看了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很认可陈光勇的工作。他感到欣慰，说不定这时间还能赶上和家人吃饭。
刘文涛笑着点头说：“不错，都是本地货源，很好。小陈，今天辛苦你了，明早八点早会前，这些物料得准备齐全。”
陈光勇被雷击一般楞在那，绝望和愤怒一股股地涌上心头：“为什么是我？小张呢？”
刘文涛说：“小张在负责别的项目，他今晚也得加班，你不必心里不平衡。”
陈光勇说：“这不是平不平衡的事儿，我已经完成工作了啊！”
刘文涛说：“想进步，就要多付出一点。”
刘文涛拍了拍陈光勇的肩膀，说：“我一直觉得你工作靠谱，人品也好，过几天岗位调整，我可以优先推荐你。”
陈光勇窝着一肚子火说：“不是推荐的事儿，经理，我确实……”
“有困难，就克服困难，这是你的职责。”刘文涛面露不悦。
“好吧。”陈光勇无奈地说。
03
刘文涛推门而出，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陈光勇一人。
要将物料准备齐全，起码需要一天的时间，但他只剩一晚。即使他不休息，供货商也要休息，就算老合作伙伴愿意为他加这个班，新供货商也很难说愿意为他付辛苦。
陈光勇没时间焦虑，他翻开采购单，拨通第一个电话。
“咋了老陈？”电话那头显得很热络。
“老李，没别的事，这不是需要你家的货嘛。”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现在要能送吗？”
“现在？这都几点了，明天吧！下午之前给你送去！”
“不行，就得现在……领导催得太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今天要是拿不到货，怕是保不住这个职位了。”
电话那头听见这个，笑着说：“现在也行，但是员工都下班了，我得自己装车，自己送，之前的折扣就没法给你了。”
陈光勇强压着火说：“老李，咱们这么多年了，你这不趁火打劫吗？”
“嗨，可别这么说，我是小本生意，但哪回也没亏了你，发票哪次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是要货，我现在就给你装，一会儿就送到。”
陈光勇清楚，刘文涛绝对接受不了这个价格，但他已经没时间浪费。他答应了供货商，自己补上多余的花销。他相信艰巨的任务能为他带来等价的回报。
谈妥这事，他马不停蹄地联系其他几家老合作方。有的很给面子，答应原价送货，陈光勇打心眼里念他们的好。有几家的要价比老李还过分，多余的货款只能由他一个人出。
联系好的物料陆续送来，陈光勇到门岗接应，看门保安很不愉快。
“大晚上的你一趟趟地想干嘛？有领导批条吗？”
“师傅，辛苦辛苦，今天是急活，明天领导用，必须得办。”
陈光勇塞给保安一包烟，保安才消气，把大门栏杆升起来。
04
陈光勇点头哈腰地带着货车驶进库房，一个劲儿地道谢。看着渐渐充实的库房，陈光勇看到了希望，但随即又陷入焦虑。
其中一家供货商的司机不在，陈光勇得去供货商那里把货车开过来。而且那几家新供货商，他都还没联系。陈光勇打给刘文涛，希望延缓新供货商的交货日期，但刘文涛没接。
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妻子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陈光勇说今晚回不去了，妻子在电话里和他吵了一架。
陈光勇憋着气，又去保卫处送了包烟，说：“辛苦师傅了，今晚我可能还得进出几趟，到时候得麻烦你给我开门。”
保安撑着惺忪的睡眼抱怨道：“怎么又出去？没完没了了？”
陈光勇低着身子说：“我也是没办法了，领导催得紧。”
“领导？领导交给你的工作你没安排好，大半夜频繁进出，不符合公司规定。”
“师傅，我真没辙了。要不这样，今天我先把货运了，明天我找领导给批条。”
“我上头也有领导呢。记住，明天啊，把批条给我，别给我找麻烦。”
“好，好，一定。”
陈光勇带着笑走出保卫处。他咬着牙的腮帮子鼓得结结实实。他将车停在公司，打车去老供货商那取货。时间又往前走了二十分钟，他还没想到拿新货源的方法。但他必须把电话打出去，再晚一点，等人家休息了，可能连电话也不接。陈光勇拨通第一个电话，响了几声，有人接了，声音烦躁又急切。
“喂？哪位？”
“您好，是张总给我您的联系方式，我们公司现在需要一批货，您那儿有现货吗？”
“噢，张总啊，有货，有货……”那边停了会儿，说：“什么时候要？”
“现在，您那方便吗？”
电话那头笑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厂子里没人，明天吧。”
“先生……”陈光勇语气里透出哀求，“求求您，我急需这批货。”
“不是我不给你，大家都急需，但没工人，怎么给你装货？”
“先生，我是真的急需，您能不能帮我这次？”
电话那头没声音。
陈光勇又说：“这次您帮我，我一定记您一份情。”
电话那头咳嗽了声。
陈光勇想到此行的目的地，灵机一动说：“我这有小箱货，麻烦您到厂子开门，我自己搬运，您看行不行？”
电话缓缓地说：“行是行，但这批货现在数量不多……”
陈光勇懂他的意思，他看到希望，赶忙说：“没事，价格您定。”
“多5%吧。”
陈光勇一咬牙：“好。”
05
取货的路上，陈光勇把几家新供货商联系完了。幸运的是，听到价格好说，大家都表示理解，愿意帮陈光勇这个忙。当然，这凭空多出来的百分之几十的价格，和交给刘文涛的价格不符，陈光勇得和财务好好解释了。
老供货商离陈光勇的公司很远，他将近凌晨一点时才到。陈光勇下了车，看了眼手机，没有妻子的消息。他敲响厂房的门，一脸倦容的供货商把门开了个缝。
“等你我都等困了。”
陈光勇堆起笑容：“抱歉抱歉，不好意思王总，让您久等了。”
“进来吧。”王总侧开身子让陈光勇进来，“东西给你装好了，直接开走。”
陈光勇热切地握了握王总的手，十分感激他的厚道。然后又没底气地低下头去。
“小陈，钥匙拿好，一会儿记得给我送回来。”
王总拍了拍陈光勇的肩膀。
陈光勇说：“王总，能晚点还车吗？”
王总皱了眉头：“怎么了？要运点儿别的？”
“不是……”陈光勇本能地撒了谎。他不想撒谎，但话已出口，无法回头，“回公司我得抓紧作报告，我怕没时间给您送回来。”
王总眯着眼看他，仿佛什么都明白。
“好。”王总说，“明早八点我要送货，八点之前必须把车开回来，油加满。”
听到“油加满”，陈光勇确信王总知道他想做什么，没人希望自己的车被人用来做别家的生意。陈光勇感激地点点头，“八点前，油加满，一定。”没再多说什么。
“去吧，注意安全。”
王总帮他打开厂房大门，目送陈光勇离开。
陈光勇瞥了眼表，凌晨两点。
06
车速提起来，陈光勇的心也飞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城市地图，按顺序冒出几个相隔遥远的据点。陈光勇已经和好几个新供货商约好时间，准备了红包，他今晚必须把物料准备齐全。虽然跑完这一趟，几乎等于沿四环绕了两圈。但即使算上取货，五个小时也绰绰有余。
陈光勇每到一家厂子，都陪送殷勤和笑脸。他像还债似的双手奉上红包，留下身份信息和公司信息，才能把货取走。小箱货逐渐被塞满，他小心翼翼地发动汽车，临别前总要探出头来再打声招呼。如今这种情况，只要有货源，谁都是他的贵人。
陈光勇不觉得委屈，反而劲头十足。陈光勇笃信今晚的苦头，都会变成业绩、职位和奖金。领导会称赞他的办事能力，滥竽充数的同事也将被剔除干净，妻子会给他体谅和同情，他的经济压力会越来越小，日子能重新回归安宁。
陈光勇这样想着，塞好最后一波物料，关门上车，向公司驶去。
天色渐渐不那么暗了，陈光勇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仿佛满载而归的勇士，等待唾手可得的荣耀和黎明。到公司门口时，保安看到是他，一言不发地开了门，陈光勇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他让行。
他到院子里停好车，劲头十足地将物料一箱箱搬到三楼办公室，堆满的物料是他能力的证明，这些战果会变成他未来的垫脚石。陈光勇放好最后一箱物料，瘫在椅子上喘了口气，他看了眼表，还不到凌晨五点，他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却无比轻松。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凉茶水，桌子上散乱着昨晚做的表格，他盯着表格，渐渐生出困意。
陈光勇昏昏欲睡，他泄了那股劲。直到同事叫醒他。
07
“老陈，老陈。”同事晃了晃他的肩膀，“醒醒，昨晚没回家啊？”
陈光勇迷迷糊糊地哼唧：“没……”
他醒了醒盹，猛地坐直。
陈光勇眼神失焦地说：“现在几点了？”
同事诧异地说：“快七点了，你怎么了？”
陈光勇没顾上回话，拿起车钥匙往外冲。
他心想，给王总还车，算上加油，至少要一个小时，但马上就是早高峰。陈光勇顾不上再算时间，也顾不上责备自己。快跑到门口，他回头和同事交代了句：“我出去一趟，刘经理要问的话，物料都在这了！”来不及等同事回答，陈光勇已经冲到楼下发动货车。保安远远看到陈光勇上车调头，立刻把门打开。陈光勇头也不回地喊了声谢谢，一脚油门开出公司。
陈光勇知道这次早会事关内聘岗位的人选，可他没机会思考。他离公司越来越远，离理想的岗位越来越远。但踩着油门让他感到踏实，他开向的是自己的不可撼动的原则。他脑子里装不下奖金和贷款，只装得下一件事，还车。
08
八点钟，公司早会如期举行。领导对组里的工作效率十分满意，夸赞刘文涛和小张办事靠谱。早会结束后，领导让刘文涛带小张来办公室。
“不错。”领导脸上挂着笑容，“真没想到，昨晚喝得不少，事也办得不错，后生可畏。”
刘文涛摆着手说：“是您领导有方，常教导我们提前准备工作，我们是听您的安排。”
小张昏头昏脑地点头，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领导，”刘文涛把桌子上的茶水往领导身前推了推，“这次内部竞聘的事，我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哦？是吗，很好。”领导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说说你的想法。”
刘文涛兴致盎然地讲述自己的宏伟方案，小张在一旁频繁点头。
领导听了没一会儿，打断他：“你们部门那个小陈怎么样？”
刘文涛怔了下，说：“小陈不错，很踏实，就是有点死板。”
领导说：“死板？不懂变通，对吧？”
刘文涛点点头，没吱声。小张也点点头，刘文涛瞪了他一眼。
领导淡淡地说：“小刘，你懂得灵活变通，好好干，前途无量。”
刘文涛悻悻地应和了几句，领导让他们离开了。
快九点半，陈光勇气喘吁吁地回来。他往工位上一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刘文涛见状，几步跨过来，拍着桌子问：“干嘛去了？不知道今天早会？”陈光勇没理他，继续闭目养神。陈光勇闭着眼感觉到，刘文涛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强撑开眼皮说：“还车。”刘文涛放大声音说：“这是你不参加早会的理由？”
陈光勇没搭茬，顾自问道：“早会开得怎么样？领导怎么说的？”
刘文涛心里像被打了太极，恼羞成怒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陈光勇没有力气生气，说：“一会儿回答你，领导让我去他办公室。”
陈光勇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筋骨，径直走向办公室。刘文涛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将头瞥向表弟的工位，他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09
领导宣布内聘岗位落空了，会后，领导叫来刘文涛。
刘文涛抢着说：“领导，我首先要承认错误，这次竞聘……”
领导摆摆手：“唉，上头有自己的考虑，不必责怪自己。”
“我下次一定努力……”
“先不说这个。”领导喝了口茶，“听说上次采购还有部分款项没结，三天之内能办清吧？”
刘文涛压着火，他不敢在这时候把责任推到陈光勇身上。“能。”他咬牙说。
“好，去我助理办公室，和他对接工作，我接个电话。”
刘文涛没和领导助理对接过工作，他想着，几百人的企业，有不认识的也正常。他习惯性在关门前偷听了两句，听到类似“老王，这次拿货可真得感谢你”之类的话。他没听过这个名字，索性关了门，走向旁边的助理办公室。
刘文涛没敲门，径直伸手去推，但门推到一半又返身回来。他的目光落在办公室门口崭新贴牌上的几个字上，眉头忽然拧在一起，胸口也起伏地厉害。
“总经理助理——陈光勇。”
刘文涛僵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舒开眉头。
紧接着，他抻了抻衣服的下摆，满脸堆笑地敲起门来。
_THE END_
作者简介：卓旸。一个盘算着如何在混沌里捞清明的普通人类。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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