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辈 子

我叫周恩华，和敬爱的周总理只有一字之差，怎么着，咱拐弯抹角也算半个皇亲国戚，和伟人沾亲带故吧。哎，其实，咱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掉到泥地里就是一块土坷垃。

我15岁时亲妈就死啦，我爸爸给我们找了一个后妈，我、我弟、我妹就像后妈眼里的沙子在后妈进门不久就被扫地出门分家另过啦。15岁的我，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我弟、我妹，把他们养大成人，还帮我妹嫁了一个好人家，我弟找了一个疼他帮她的好弟媳。我呢，稀里糊涂嫁到张家，我生大闺女的时候，婆婆刚生下小叔子不久就病倒了，我一边奶着闺女，一边奶着小叔子，脸上的泪擦也擦不完哪。我这个命呀，给弟弟妹妹当完妈，结了婚又给小叔子当妈呀。

那个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年年拉饥荒。公公和婆婆两个都病倒了，坑上这边躺一个、那边躺一个。好不容易赚点工分全交到药铺里啦。结婚前10年，没看到一分钱，整整还了10年饥荒呀。到了第11年，一算账家里还剩1块钱，心里想着买挂小洋鞭也喜庆喜庆，一摸炕席底下钱没啦。原来是大儿子偷摸拿着钱买了肉饼吃啦，我拿着大棍子，在后边撵着不争气的大儿子在庄里跑着饶了三圈，可把我气死啦！

我最不省心的是我那二儿子。两岁的时候高烧不退，也没钱看病，我就寻思着吃点奶水哄着孩子多睡觉兴许就挺过去啦，没成想他抽了疯就抽傻啦。世上哪有后悔药，有的话给我来一打，我吃上三天三夜，这肠子就不青啦。

我这个傻儿子，其实有的时候也不傻。偶尔也能打打零工，用蛮力多少挣些零花钱哪。23岁那年月下老就盯上我这傻儿子啦。一个四川打工妹不知怎么就看上他啦，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跑到我家和儿子同居啦。我一看，这闺女除了缺两个手指头，模样还算过得去，就同意啦。我这傻儿子爸爸妈妈的话不听，就听媳妇的。媳妇说往东，他不敢往西；媳妇说臭，他不敢闻香。怕媳妇就怕媳妇，只要他俩好好过，我这块心病就去啦。转年，媳妇给我生了个大孙女，可把我乐坏啦，我这个傻儿子将来也有闺女疼啦。我这一高兴，就把财政大权让出去啦，我们全家辛辛苦苦攒下的一万五千块钱全交给媳妇啦。媳妇眼泪哗哗地流啊，说我们比她亲爸亲妈还亲呐。哪成想，媳妇和大孙女第二天就人间蒸发，人跑了，钱也拐走啦。我一生气一着急就病倒啦。全庄人都知道我精明，按人头分地的时候，会计把数算错了，我愣是在地上用树枝把不规则图形分成几个规则图形面积完完整整算出来啦。可我怎么会算也抵不过天算呀，老天爷让我吃苦受罪绝不会让我一帆风顺，苦藤上长不出甜果子呀。

现在的我呀，就像快耗干的油灯，天天在被窝里躺着，老头子给我接屎接尿，伺候前伺候后，我这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啊。我这老头子1米八的大高个，人长得精神，还有文化，不像我小学三年级还没上完哪。我是光顾上相中这个人，没想到这个家穷得呀！我这一结婚就从屎窝挪到尿窝啦，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白水、咸菜和窝头老三样吃得孩子们个子都没长起来，他爸爸1米八，孩子们1米六，大脑袋小细脖，那些年，孩子们净跟着吃苦受穷啦！

我和老头子商量不能这么穷下去啦，1990年初，老头子开始学木匠给人家打玻璃家具，日子就满满缓上来了。手里刚刚有点钱，一转眼闺女大了要嫁人了，儿子大了要娶媳妇，这四个孩子全是讨债的人呀。我一咬牙一跺脚，孩子们跟着我们吃苦受穷，咱过日子不能让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呀。我跑到叔伯大哥家，没黑天没白天和人学煮下水烤烧鸡，愣是把全套手艺学下来啦。我带着孩子们天天洗下水，煮下水，忙起来昏天黑地，腰都直不起来呀。冬天寒风刺骨，我那手冻得口子像小孩子嘴那样大，一碰水钻心扎肺的疼。夏天蚊子苍蝇，咬的我全身肿包，我也不敢歇一天呀。辛苦奔波了大半辈子，孩子们一个个结婚啦，我却起不来啦。老头子没人的时候，偷偷落泪，我全看见啦。他心疼我是应该的，跟着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他欠我一辈子呀。孩子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常常按摩我的手，我那手类风湿严重全变形啦。他一边按摩一边落泪，他心里苦，我这心里也装着哪。

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我三儿子考上学的事啦。那时，家里忙着做生意，顾不上他，自己在学校学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个孩子平时考试成绩特别好，一到中考就完啦。孩子上火，我也跟着上火。最后一想，咸菜扔到盐缸里腌上三年也咸呀，我就和三儿子说，别有思想压力，啥时考上啥时算，妈总供你。三儿子终于考上中专啦，把我美的呀，我家也出大学生啦。这个孩子我可没白疼他呀，我这身体不好，看病花钱都是他抢着花，只要有时间，他就往家跑，照顾我这老婆子，不嫌脏也不嫌累呀。自古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孝顺我，老天爷就是公平讲理呀，比富裕咱比不过人家，论孝顺，咱排得上！

我那傻儿子天天早起就跑到我床前，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我这心里万箭钻心地疼呀。傻子不傻，他是怕我哪天走了，少个人疼他呀。我寻思着，我这病怕是好不了啦。大夫说我积劳成疾、思虑过重，华佗也没办法呀。我这天天躺着，心里就盘算着，万一我走了，老头和傻子咋办呀？孩子们都孝顺，不会亏待老头子。傻子咋办呀，谁疼他也没妈疼他呀。我这合计着，给他再说上一个媳妇？谁家闺女愿给他呀，离婚的？残疾的？过不好咋办呀？带个孩子咋办呀？我这心里打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咋寻思咋闭不上那个眼哪。

我这思想跑到千里万里之外啦，老头子又喊我吃药哪。红的、绿的、黄的、黑的，五颜六色的药片顿顿一大把，吃得我的胃都坏啦，不吃好不了，吃也好不了，不吃更不好，我得强忍着，为了傻儿子得好好活呀。我说：“顺子，妈好不了，你咋办？你听你哥姐话不？”傻儿子说：“妈，你长命百岁，得活100哪！”傻儿子的眼泪都溅到我脸上啦，“顺子不哭，妈肯定活100，妈还要给你娶媳妇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