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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的腊梅花

2024-07-21  本文已影响0人  牧羊的生活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宽敞的高铁大道,两行错落有致的白杨树在道路两旁挺拔耸立,偶尔有残存的黄叶从树上飘飞落下,它们如纸飞机一般在腥红的霞光中随晚风东游西荡。夕阳西沉,那血色的余辉,穿过高大笔直的白杨,被分割成了一束一束微红的光影,洒向路面。各式各样大小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在光影中穿行,扬起无数的细微尘埃,在光影里上下沉浮。

儿子冯星月坐的高铁晚上六点半到站,五点过一刻,冯雪松在家刚做好晚饭,妻子刁启霞就催促着他出了家门,开车直奔高铁站。

冯雪松专注地开着车,妻子刁启霞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汽车穿过一道道金红色的光影,刁启霞不禁赞道:“好美啊!”冯雪松并没有理会妻子。此时此刻,他也沉浸在这优美的风景中,他怕自己一出声就惊扰到这在飞驰中一闪而过的血色霞光,好久没有这么享受过了。

六点整,他们提前半小时到达高铁站,冯雪松将小车停在高铁站大厅旁的停车场。刁启霞挽着丈夫的胳膊,走进出站大厅,冯雪松想从妻子挽着的手中挣脱出来,但他无能为力,妻子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就像抓住一件心爱的宝贝,又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就这样,俩人挽着手在大厅停留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的儿子终于从出站口走了出来。刁启霞舞动双手呼叫着儿子,冯雪松终于收回了被挽着的那只手,心里倍觉轻松。

“星月!”刁启霞叫喊着儿子,冯星月也向妈妈和爸爸热情地微笑招手,他飞快穿过人群来到爸妈的身边。

“妈妈!”冯星月先和刁启霞拥抱了一下。

“爸爸!”接着又拥抱了冯雪松。

“你们还好吧!”冯星月站在父母的中间,两只手塔在父母的肩上。

“我们都很好!”刁启霞一脸幸福地依偎着儿子,冯雪松推着儿子的行李箱,一家人走出高铁车站。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过了,一进屋,刁启霞就分咐冯雪松:“他爸,快把饭菜端上来。”自己则拉着儿子去洗了手,然后坐在餐桌边,等着冯雪松端菜打饭。

吃过晚饭,刁启霞拉着冯星月坐到沙发上,冯雪松则开始收拾碗筷,进厨房洗碗。

“我去洗碗,让爸爸也休息一下。”冯星月对妈妈说。

“你爸动作快,他一会儿就弄好了,我们好久不见了,先给妈妈说说你的近况。”刁启霞拉着儿子的手不让去。

“砰!”他们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听到厨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接着就是瓷碗落地的清脆声音。

“爸……”冯星月顾不得和妈妈再聊什么,一个箭步冲进厨房。

“妈妈,快打120!”冯星月在厨房向妈妈叫喊。

“怎么啦?星月,你爸爸怎么啦?”刁启霞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什么时候都没事,这时候他出事了,这不是添乱吗?”刁启霞慌乱地叫着,开始在茶几上找自己的电话。

“妈妈,你快打120!”厨房里再次传出冯星月的呼叫。

“我知道啦!”刁启霞高声回应。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救护车终于将晕倒在厨房的冯雪松送到了医院。

冬天的雨,并不像夏雨那样奔放热烈,它们冰冷又无情,总是让人在无助之时生出无限的落寞和凄凉。没有了树叶的阻挡,它们冷冷地敲打着屋顶和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让疲惫的人更加心灰意冷。

冯雪松在清冷的雨夜里醒来,他微微地睁着两眼,环顾四周。雪白的墙体,冰冷的白色吊灯,冰冷的灯光,冰冷的被窝,他觉得自己被冰冷包围着,无能为力地躺在白色的床上。

最后,看见儿子正埋头依在床边,冯雪松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

“星月,我这是在哪儿?”冯雪松有气无力地问儿子。

“爸,你昨晚在厨房晕倒了,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呢。”冯星月握着父亲的手,声音温柔,听不出丝毫的焦虑。

“哦,在医院里,我怎么啦?”冯雪松又问。

“爸,这要等明天医生来了才知道答案。放心吧!您肯定没什么大毛病,现在好好休息吧,明天医生会告知我们病情。”冯星依然温柔地回答父亲。

“哦……”冯雪松转动了一下身体,眼睛似闭非闭。蒙胧中他好像来到了一个山顶,山顶上阳光正好,暖风轻轻。刚爬到山顶,一抬头,看见妻子刁启霞正站在一棵大树下正向他招手。

“她怎么在这里?”冯雪松心里一惊,转身就朝山下奔跑,他怕妻子追上了自己,慌乱中又被山石绊了一跤,一下被惊醒了。

冯雪松就这样迷糊着,伴着那杂乱无章的冷雨敲击之声,不过他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再难熬的日子也会过去,睡吧……”

第二天早上,冯雪松醒来的时侯,雨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了一丝蔚蓝。刚睁开眼,就看见妻子站在自己床前。

“我得了什么病?”冯雪松有气无力地问。

“你得了什么病?现在知道担心了?我平时说的你都不听,叫你朝东你偏朝西,叫你吃饭你又要喝水,我劝你的你听过几回?现在知道担心啦?”冯雪松不但没有听到妻子的解释和安慰,得到的还是刁启霞一如既往地埋怨和不满。他再也没有问什么,开始闭目养神。正在尴尬之际,冯星月提着食盒推门而入:“爸,醒了没有?起来吃饭了。”冯星月在父亲耳边轻声问道。冯雪松慢慢睁开眼睛,冯星月放下食盒,拿了一张湿巾给父亲擦了一下脸和手。

“星月,把床头摇起来。”冯星月开始摇床头,床头慢慢升高,冯雪松顺势靠坐在床头。冯星月打了一碗小米粥递给父亲,又递了一碗给母亲。

“我在医院吃不下,你们吃吧。”刁启霞没有接碗,玩着手机出了病房。

“星月,爸爸得了什么病?”冯雪松看刁启霞岀了病房,赶紧问。

“爸,你就是胃病,没什么大毛病,以后慢慢调养调养就好了。”冯星月轻松地告诉父亲。

“爸,要不这回你就跟我去北京好好检查一下,顺便在北京玩几天,自从我去北京上班,你还没有来看过我。”冯星月望着父亲。

“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我就想回老家一趟,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冯雪松还没有说完,妻子就闯进了病房:“是回老家重要还是治病重要,你想清楚了吗?”她大声地问冯雪松。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老家!”冯雪松再次表明态度。

上星期,老家许久未见的弟弟打电话给冯雪松问好,说了很多家乡的变化,随后还问他要不要回老家过年。自从父母离世,冯雪松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弟弟的问话让他心动不已。过后,和刁启霞商量,她却说:“儿子好不容易回家过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不好吗?干吗要去打扰别人?”冯雪松顺着老婆的思路,便没有再提回老家过年之事。

“爸,没事的,等医生来了我就去办出院手续,完了我带着你和妈妈一起回老家过年!”冯星月轻轻握着爸爸的手说。

“星月,你想干吗?你这是在害你爸呢,你知道吗?”在一傍玩手机的刁启霞立即吼了起来。

“妈妈,亲爱的妈妈……”冯星月起身,拉着妈妈出了病房。

一天以后,冯星月开车带着爸妈一起回到了老家。

“停车,我想下去看看。”小车离村口还有几十米,冯雪松就让儿子停了车。

“哦……”不知所以然的冯星月只好停车,冯雪松打开车门下车。

“爸,外面太冷了!”冯星月提醒爸爸。

“没事!”冯雪松轻轻地回答,冯星月赶紧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父亲肩上。

“又在发什么神经?”刁启霞在一旁翻着白眼嘟囔道,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冯雪松没有理会刁启霞,他带着极度兴奋的心情下了车。一场冬雨过后,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依旧绿意盎然,那需要几个人牵手才能合围的粗壮树干,那遮天蔽日的树冠,远远望去就像一把擎天之伞,耸立在村口宽大的一个土埂之上,老树曾带给他无数的感动和回忆。拿到大学录取通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大榕树下为他庆祝,三天三夜的时间里,乡亲们放电影、搭戏台、办酒席,仿佛是自己的家人考上了大学。临走的那天,大家都到老榕树下为冯雪松送行,母亲在大榕树下依依不舍地向他道别,千叮咛万嘱咐。放假回家的时候,老母亲又总在大榕树下向村边的大路上张望,那手搭凉棚的样子,自己又何曾忘记。可就是这些这么可爱的亲人,却因为偶然一次进城,遭到刁启霞的嫌弃,从此乡亲们再也没有在城里与他见过面,怕给他带来麻烦。一想到这些,冯雪松的心又变得忧伤起来,近乡情怯的心思笼罩在他的眉宇之间。

忍不住抬眼望去,远处山坡的树林,经过冬雨的冲洗,显得更加枯萎,枝头已没有树叶,它们和这片土地一样,静静地等待着、盼望着。路边的黑土地里,除了干枯的野草,也同样看不到任何生机。

“这寂静的山林,这沉默的土地,在春天来临的时候还能焕发生机,而我冯雪松枯燥又冷寞的婚姻,何时才是尽头呢?难道只有等我死吗?”冯雪松倒背着手凝视远方。

“爸,你冷吗?”冯星月看着父亲沉默的背影,只好开口打破沉默。

“星月,给你讲一个故事。”冯雪松没有回复儿子的问候,但总算给了回应。

那时候,我刚毕业,二十三岁。我被分到了这一个陌生县城,当了一名语文老师。因为对想尽早熟悉这座小城,所以每天早上和晚上以及每一个休息日,我都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金子般洒在天地之间。虽然是冬天,但有了阳光的照射,空气格外的清新,寒意虽浓,晨光却暖。沐浴在冬日暖阳中的我,竟忘了注意前方,一不小心,就和一个女生撞了个满怀。

我囧得无言以对,站在原地发呆,但还是在瞬间仔细看了对面的女生一眼:“好美啊!”我暗叹。只见她穿了一件腥红的呢大衣,又黑又亮的头发扎成了漂亮的麻花辫,束在胸前。脸上未施粉黛,两只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看得出的单纯和善良,高挑的鼻梁下是半合带笑的樱桃小嘴。

“对不起啊!”正在不知所措之际,耳边传来那女生甜美的声音。我不知怎么才好,正好看到女生手里拿着一束充满活力的腊梅,随口便赞道:“这花真美呀!清香雅致!”确实,看样子那束花是刚采摘的,花枝上带着丝丝寒霜,花瓣玲珑剔透,如一块块淡黄的玉瓣雕琢而成。

“这是刚从家里带来的,你见得不多,所以觉得美。我看惯了,也不觉得它有多美,过一段时间它们也会凋零。你喜欢,就分你两枝吧,拿回去慢慢欣赏。”女生虽然热情,但话里带着些许伤感。望着她含笑的双眼,再加上冻红的两腮,美丽的脸庞让人过目不忘。她和腊梅成了我在这个冬天看到的最亮丽的风景。我手里握着她送的两枝腊梅,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那一刻一个少年的心,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寒冬里尽情地涌动着……

“你们还不想走?要把人冻死了!”刁启霞在车内急急地叫喊。

“后来你们怎样了?”冯星月想知道结果。

“走吧,你妈妈在叫了。”冯雪松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两人默默地回到车中。

小车就停在弟弟家的大门外,弟弟一家人早已热情地在门口等候,浓烈的亲情包围冯雪松,他身体里的血液热烈地沸腾着,他眼含热泪和弟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瞧你那点出息,回个家都哭得没完没了……”刁启霞在一旁偷笑道。冯雪松没有理她,弟弟出来打圆场:“主要是我们兄弟很久没见了。”

第二天早上,冯雪松在弟弟、弟媳的陪同下,带着妻子和儿子去祭拜了父母,给父母扫了墓。父亲和母亲就合葬在眼前的墓里,罢好香焟和贡品,冯雪松跪拜在父母的墓前。想着父母一生的不易,想着自己从工作开始就再没有陪伴在父母身边。冯雪松瞬间嚎啕大哭,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从没有尽心尽力照顾好父母,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跪在父母的墓前。

“什么人啦,到那里都能哭。”刁启霞不理解丈夫,又在一旁胡说。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冯雪松压低声音,恶狠狠地朝妻子吼道。

刁启霞难得看见冯雪松这个样子,只好本能地闪到了一边。

冯雪松和冯星月跪在墓边的草地上,弟弟陪他们烧着带来的纸钱,此时的冯雪松早已变成了泪人。

“星月,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把我埋在爷爷奶奶的旁边,让我永远陪着他们,这样我安心!”回家的路上,冯雪松对冯星月说。

“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刁启霞在冯雪松的身后责怪道。

“闭嘴!”冯雪松再次用这两个字回应刁启霞。

过完年,冯雪松一家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老家,回到家中。他们再一次坐在一起,商量冯雪松的病情。

“我愿意跟星月到北京去看病,但在动身之前,我要办完一件事情。”冯雪松说。

“什么事?”冯星月问父亲。

“我要离婚!”冯雪松一字一字地说。

“什么?”冯星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正低头玩手机的刁启霞就像一下被毒蜂刺了一样,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这么绝情,要和我离婚。”刁启霞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丈夫竟然毫无征兆地提出离婚。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结婚这么多年,你做过多少家务?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是你的丈夫?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家人当成你自己的家人对待过?我妈去世后,我爸生病住院,我本打算回老家照顾,尽尽我一个做儿子的本分。你却说家里有弟弟妹妹们照顾,何必着急。鬼迷心窍的我听了你的话,结果父亲三天之后去世了,我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心中的悔恨你知道多少?我经常跟你说我身体不舒服,你又什么时候重视过?”冯雪松哽咽着:“我弟弟的女儿进城读书,说好星期六、星期天到家里来住一下,补充点营养。自那以后,你哪一个星期在家里呆过,不是借口回娘家,就是去做家访。好不容易在家呆一天,你又装病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我被提升当了个副校长,结果这个副校长就是给你们家当的,随便一个应酬你都要紧跟着我,像防贼一样防着我,生怕我跟人跑了。你弟弟妹妹上学就业、你亲戚打工做生意都要我支持,你们家的任何一点小事都需要我协助,连你家邻居种的白菜也要我向学校的厨房推销。我退休了,你都不放过我,非要把我的工资卡扣在你那里,弄得我身无分文。我这哪里是结婚,我是卖给你的长工才对啊……”冯雪松一口气说出心中多年的委屈。

此时,刁启霞默默地靠在沙发上,心中就像放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说些什么,可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是爱你的,雪松。我做得不好,我改还不行吗?”刁启霞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了几句话。

“你改?来得及吗?我一天也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了!”冯雪松对刁启霞的不满如雪崩一样强烈。

“雪松,天啊……”刁启霞最终用哭声掩盖了一切。

冯雪松和刁启霞离了婚,房子车子都给了刁启霞,冯雪松跟着儿子去北京治病,然后回老家定居。

临走的那天早上,冯星月很早就起床做准备。来到客厅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母亲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一旁的花瓶里插着一束花瓣凋零的腊梅,淡黄色衰残的花瓣在晨光的映照下,奄奄一息。刁启霞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腊梅,在自己的鼻孔前轻轻地拈动着,似乎那即将枯萎的花枝还在散发迷人的芬芳。

冯星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父亲在老家给他讲的故事告诉了母亲。刁启霞静静地听着,轻轻地在鼻孔前不停地拈动着手中的腊梅。

“妈妈,我们准备走了。”冯星月跟妈妈道别。刁启霞转过脸来,此时冯星月才看清,母亲平静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无声而晶莹的泪珠……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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