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的秘密丨17 新闻人物

何妈还是不同意何小木继续采访李阔，谁都劝不了她。

“太危险了，让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太危险了。”何妈一边说，一边拍自己的大腿。

何骏飞和何爸相互看了一眼，接着何骏飞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说：“妈，您昨晚跟小木说的话太突然了，那孩子会起疑的。”

“没有，她只觉得我在担心她的安全，不放心她。”

“不管怎么说，你下次不能不跟我们商量，就跟小木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何爸埋怨道。

“跟你们商量？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吗？”何妈有些生气，见两人不说话，她接着说，“如果小木不能放弃采访，我就去找电视台的领导，天天守在他门口，直到他同意给小木换一份差事为止。”何妈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

何爸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何妈面前：“别瞎闹行不行，小木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工作，现在还是实习期，你去找她领导，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在单位立足！”

“我就是为小木着想才会这样说的，”何妈也激动地站起来，“跟李阔过多接触对她有什么好处，他一个杀人犯能给小木什么？”

“你住嘴！”何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连何骏飞都吓一跳。几秒钟后，何妈也安静下来。

“李阔他是怎样的人，你心里还不清楚吗，你真是铁石心肠，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何爸半蹲着腰，用一只手的手背拍打另一只手的手心。

何妈开始呜咽，接着就抹眼泪。“我管不了这么多，小玲已经离开我了，我不能连小木都没有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能，不能。”

“妈，”何骏飞上前握着她的手，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话无济于事，但还是往下说，“您别难过，小木那么懂事，她不会离开我们的。”

这句话像是戳到何妈的痛处，她突然跌坐在座位上，双手捂面，身体前倾，胳膊抵在膝盖上，悲伤的声音带着眼泪一起涌出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告诉她真相，什么都没跟她说。”

长久的沉默，三个人都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回想令人心酸的往事。

很长时间后，何爸无奈地说：“只要我们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了。”

何妈还在哭，她对这个外孙女有多宠爱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何骏飞只能叹气，作为舅舅，他几乎做了一个父亲能为小木做的一切；而何爸却从房间里掏出一包烟，已经戒烟二十多年的他，夹烟点火的姿势依旧不陌生，在一道道烟圈里，想着过去和以后的事。

当理性和感性发生冲撞时，作为感性的动物，人类总是没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或者他们会不停地说服自己，用各种站不住脚的理由支撑着，告诉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正确的。

何妈最终还是没有听劝，在何爸和何骏飞的严格“看守”下，趁出门买菜的功夫，跑到胡城电视台，小木上班的地方。

前台听说她是何小木的外婆，做了简单的登记就让她进去了。何妈知道小木不在，她一层层问路，找到了胡文超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访客，一个年轻男人过来问她找谁，何妈说明来意后，对方便给她倒了茶水，让她在对面的会议室坐着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胡文超挺着肚子走进来，腆着笑，客气地问：“您是何小木的外婆？”

何妈闻声站起来，显得有些紧张，双手拘谨着捏着包，回答说：“你好，胡台长。”

胡文超一只手拉开离他最近的椅子，一只手伸向前面，示意何妈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何妈也不打算绕圈子，说，“我知道领导看重小木，让她独自去采访那个叫李阔的人。可是从家长的角度看，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还希望台里重新给小木安排一份工作，哪怕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都可以。”

胡文超立刻了解了对方的来意，他思考了片刻，表情变得严肃，问：“如果何小木对工作有什么意见，她自己可以来跟我说，为什么还要外婆跑一趟？”

“不是不是，”何妈解释道，“我们跟她沟通过，但小木这孩子说她喜欢这份差事，还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让她跟台里反映，她根本不听。但是胡台长您不知道，”何妈的声音低沉下来，好像要诉说什么委屈，“小木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小木一直跟着我们还有她舅舅一起生活。这孩子刚进社会，身上有股冲劲，什么都想做好，但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外孙女，真的放心不下她，不想她受到一点伤害。”

胡文超看着何妈没出声，何妈接着说：“我知道我不应该干涉小木工作上的事，但她对我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孩子。请胡台长帮帮忙，重新给她派一份差事，行吗？”

这样的请求是胡文超从未遇过的。实际上，他挺看好何小木，跟她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他觉得何小木是个好苗子，可以好好培养。

“其实，我们更应该尊重何小木个人的意见。她有自己的是非判断，知道很多事要量力而行，如果她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或者有任何的困难，我都欢迎她主动跟台里提。”

听到这，何妈急了。接下来，在会议室里，何妈泪眼婆娑地讲述着，可以夸大的部分也一点都不含糊，将一个杀人犯对一个初出茅庐女大学生的危害一一列举，激动之余，还不时抽出纸巾掩面擦泪。她下定决心要断了李阔和自家外孙女的联系，如果内部矛盾没法化解，那就只能靠外部推力。

胡文超完全了解二十几年前的那场事故，因此对于何妈说的话心有余悸，他也开始担心她所说的一切万一变成现实怎么办，谁能担得起责任？

他没有当面给何妈答复，但答应她会好好考虑这件事。对何妈来说，这已经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人转身准备出会议室的时候，看到大门来回摆动了几下。他们不知道，有人拍下了视频，并在当天下午将其中一段传到了网上。

何小木是从通过朋友分享看到这段视频的。朋友说这是发生在电视台的事情，何小木点开来一看，大惊失色，尽管人物面部打上了马赛克，声音做了处理，但她一眼就认出坐在胡台长对面的人是她外婆。

何小木连几分钟的视频都没有看完，气呼呼地拿着手机跑到外婆房间，连门都没有敲，推门进去，质问道：“您去找我们胡台长了？”

靠在床上的何爸一愣，没反应过来，然后立马转头看向旁边的何妈。何妈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敢看小木。

“外婆！”何小木大喊一声。

“你真的去了？什么时候去的？”何爸问。

“就今天早上，”见何爸的表情也不像帮自己的样子，何妈接着说，“干什么，我也是为小木好，跟那个人在一起对她有什么好处？”

何爸声音放低，小声却坚定地说：“这件事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干嘛这么冲动。”

何妈没有理会，看着何小木，问：“你们台长找你谈话了？”

“外婆！有人把您今天在会议室说的话拍下来传到网上去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何小木气愤地冲到床边，把手机屏幕对着她。

“什么？”何爸何妈异口同声，全都一下子跳到手机跟前。

看完，何爸指责说：“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把李阔说的太恶毒了，你真的是......”他指着何妈，说不下去话。

“我，我怎么知道会有人偷拍，我以为把话说的严重些，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小木啊，”何妈紧张地看着外孙女，“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何小木还在大喘气，“外婆，您不应该干涉我的工作，前几天您要我放弃的时候，我已经说了让您相信我，我能处理好，”她想了想，接着自言自语道，“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对我有什么影响，而是另外一个人。”

李阔没有手机和电视，这天晚上过得跟平时无异。

第二天早上，李阔起床烧水时不小心打碎了热水瓶，他看了看时间，来不及收拾，先戴上帽子、围巾和手套，到附近便利店买新的热水瓶。这一次，他注意到人们看他的眼光更加锐利了。

先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李阔进店的那一刻就一直看着他，货架间、走道上，凡是能看到的地方她都不放过。李阔原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可一直尾随的眼神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接着是一个孩子，原本跟李阔迎面走来，像是要穿过过道去找他的妈妈，但当他抬头看到李阔的瞬间，转身拔腿就跑，还带着哼哼唧唧的声音，朝另一方向绕远道跑去。

有段时间没遇到这样的场景了，李阔以为大家快要忘记了，原来并没有。他并没有过多感慨，也不指望得到谁的原谅或认同，稍许失落的情绪只在他心里停留了几秒。

站在收银台的是个发尾染成橘红色的女生，浓妆艳抹，嘴里嚼着口香糖。她用眼角瞥了一眼李阔，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呦，新闻人物。”

李阔不知道她的意思，也没有细细揣摩，他有些胆怯，只想赶紧拿着热水瓶离开，但女生没有将东西给他的意思，故意拿得远远的，还示意另外的同事过来，像是要观赏动物园的大猩猩。李阔撇开头，想躲开其他人的目光，可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快要把他包围起来。

这时，李阔听到头顶上悬挂的电视里传来自己的名字：“李阔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我不能允许小木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就算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我都不放心，更何况他曾经还杀过人。”

何妈对于李阔来说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无论怎么遮住脸，从她的肢体动作，李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接下来几十秒的时间，李阔完全不在意周围渐渐变多的人群，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耳朵仔细地听。

从何妈口中听到自己的诸多劣行，李阔有些恍然，可她说的没错，当李阔承认自己失手杀了周亨实的那一刻起，杀人犯这个便签就会跟他一辈子，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也决定背负起一切罪名，怪不得任何人。

从人群中穿过时，李阔在想，何爸一定跟何妈有同样的想法，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二老一直不同意让他“见”小玲的原因。可眼下，他还是匆匆朝何妈家走去，有件事，他必须要跟他们解释清楚。

等到了小区门口，李阔才发现，自己已经付了钱的热水瓶忘在收银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