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这件大事|主席

这世上总有些人天生爱出风头，或是以标新立异的言语或行为吸引他人眼球，或是自鸣得意地显示自己比别人行，以此彰显个性，赢得他人尊敬来提升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我向来不喜欢表现欲过强的人，因为我觉得表现其实是在某种程度上掩饰自己的自卑，比如说于凡凡。

“倒数第三排第二列的那个女生出列。”

“是的，教官。”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教官，于凡凡。”

“为什么把军帽反戴？”

“哎呀，教官你不要这么没品位嘛，你看军帽这么土反戴才fashion嘛。”

“胡闹，二十个蹲起。”

“是的，教官。” “诶，教官，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五十个蹲起，立刻、马上。”

“好~的~教~官。”

类似这样的话题，每天都在军营里上演。

而于凡凡又是杠精，说出的话总是惹得大家发笑。所以在短短的三天内，她便成了全连人气最高且最有威慑力的人。不过现在我相信，第一天她与熊楚晗那样热烈的交谈，绝对不是提前认识。

不仅自来熟，于凡凡还特别仗义，休息的时候给全班男生买水，午休女生闲聊被抓，她第一个挺身而出，把所有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报告教官，刚刚是我一个人在讲话。”

“我再问一遍，刚才还有谁在讲话？”

“报告教官，刚才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讲话，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那行，去操场跑十圈。”

那些讲了话却畏于受罚的女生，把惭愧暗自埋在心底的同时，为于凡凡播上了一颗友情的种子。

到了军训的第四天晚上，班主任就提着零食来看我们了，还捎来了军训期间就要定下班干部的消息。

那天晚上的女生宿舍简直是炸开了锅。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觉得咱们班的班长，就于凡凡最合适。”

“对诶。”

“是啊是啊，于凡凡之前不是学生会主席嘛，论经验谁比得过她。”

“所以说，同意于凡凡当班长的举手。”

大家纷纷举手表示赞同。

这种事我并不想掺和，便埋在《1984》中装作没听见。这样出风头，想必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没想到的是，于凡凡拒绝了。

“既然我已经当了三年的学生会主席，该过的瘾也已经过过了，这次机会就让给别人吧。我语文还不错，所以今年我还挺想当语文课代表的，班长我就不当了。”

这一刻的于凡凡又是谦逊的。

在军训的前三天，我一直以为全连的男生都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虽然我明知不是，却也不愿意去仔细端详。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男生的脸上好像渐渐浮现出了一些肉眼可见的差别。

那好像是第四天的某次中途休息，一直站在我旁边的那个男生把我从我统领的世界中拍醒，他让我把头低下。莫名其妙，但我还是照做了。他转头对他身后的副连长说：“为什么人家也是擦防晒霜，脖子背后就不会被晒伤？”我笑了笑，拿起他手中的防晒霜说：“你看你这个度数只有SPF15，只能在室内用以抵御轻微的紫外线，而我的有50.”

“有区别吗？”

“你说呢？”

“哦。”他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将防晒霜还给他时，我顶着阳光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刹那间，宛如晴天现彩虹。

在后来无眠的夜里，陪伴着我的不再是那个无序而混乱的世界，而是他那若隐若现的英俊的脸庞。

后一天班主任来收班干部意向书，我看见他将折的小小的纸片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再小心翼翼地打开。当纸片完全展开时，我便不动声色且迅速地瞟了一眼，在心里默念道，钟睿。再将我写有物理科代表的纸条上交，我的少女心砰砰直跳个不停。在后来的时日里，我与他接触的机会逐渐多了起来，他会在教官叫我时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或者帮我领来旗手的白手套，买水时给我带上一瓶，或是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等等。

但无论如何这些应该也都只是出于同学情谊，我不喜欢去无端的妄想一些灰姑娘的情节，所以这短暂的接触便会成为我往后埋藏在心底的一些美好的回忆。

回到宿舍后，我找来纸和笔，快速记下了刚才看见的他的名字，生怕不能牢记于心。而同时于凡凡和几个女生倚在床边聊天，只言片语传进我的耳朵。

“那当然了，我睿哥最帅了。”于凡凡的声音。

“钟睿到底是哪个啊，你这么一说我好想知道。”

“凡凡姐，你明天指给我们看吧，毕竟是我凡姐看上的男生。”

或许他们是初中同学，或许他们是男女朋友。空气中好像伸来一只手，将我的心如拧抹布般挤出汁液，酸酸的滴落在床单被子上。睿哥帅气凡姐善良，这么看来确实般配。

“同学你好，请问你组宿舍了吗？”一个汤圆长相的女孩子把我从失落中拯救出来。

为期七天的军训在同学们的呐喊中、抱怨中、欢笑声中走向尾声。

我们爬过男生用手臂架起的人桥，那些鼓起青筋的手被勒出来一条条血红的印子。女生上前去给人桥们揉肩，男生咬紧牙又转头笑着说没事。于凡凡与副连游走在我们之间，嘶吼着为我们鼓劲，到后来再也叫不出声音。被戏谑了七天的“巾帼英雄连”，却再也没有人说这个班是阴盛阳衰。

到最后，竟连教官也会红了眼眶。

就这样，于凡凡成为了我们班最受欢迎的人物。不过军训期间一直与于凡凡走得很近的熊楚晗却没有与于凡凡分到一个宿舍，但这也无关紧要，至少，我们的高中时代也在新学期开学典礼中拉开帷幕。

于凡凡如愿以偿的当上了语文科代表，我却落选物理科代表，成为了一介草民。尽管如此，于凡凡还是掌控着班级大事，决策班级每一项制度的通过与否，并在每天晚自习结束时上台总结大家一天的表现。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语文科代表的权力竟然可以如此之大，使得班长名存实亡。

刚刚开学，各式各样的活动就接踵而至。首先是各大部门、校队、社团的招新活动，再是新生杯篮球赛，然后是文科周戏剧节。在第一周结束后，班上经历了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换位。我的同桌由软妹陈凯茵换成了冷酷的徐珂，班级国宝刘胖子刘子林和副连金威成为了我的后桌。由于钟帅哥位处角落平时接触机会十分稀少加上事情太多分散精力，军训时的少女际遇我也就逐渐淡忘了。

于凡凡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钟睿的感情是愈演愈烈。除了用职权支使钟睿协助她抱作业，还一周一杯星巴克不厌其烦。我本来就不太认可于凡凡，更愤恨钟睿与她的暧昧不清。钟睿是表面上与于凡凡嬉笑，背地里却一周扔一杯星巴克。

早就听说，十三班的生物老师是最厉害的。果不其然。杨香青，生来一副阳光大男孩模样，永远挺着胸脯，讲生物，每节课就一纸教案，从进教室到结束一气呵成，不讲一句题外话，当从他手中自由落体的粉笔打落在粉笔盒里发出清脆响声的刹那，必定是下课铃声响起，接着是同学们的掌声响起。杨香青的生物课从不会有人站在后排，因为用不着醒觉，也根本不会有人睡觉，有时连眼睛稍离开黑板也自觉是浪费。就这样，我本在初中不擅长的生物也能考进年级前20.

那天，我从于凡凡座位旁经过，于凡凡的同桌叫住了我。

我与他并不熟悉，所以这一招呼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笑眯眯地说：“你过来一下嘛，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坐在了于凡凡的位置上，他便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张纸放在我们之间。

“你看啊，这次生物考试，你考了90分，班级第三，年级19.而我，叫张泓安，考了88分，班级第四，年级23.”

“所以呢？”

“所以说这次我只比你低两分，下次考试我一定能超过你。”

“你幼不幼稚啊。”我觉得有些好笑，便起身离开了。

而这次于凡凡是班级第七名。

像三中这样的最理想型学校，有几个借读生也不是不可能。而于凡凡反感的就是这些不努力学习光靠父母就能进三中的关系户，尤其是林筱雪。林筱雪和于凡凡是室友，由于筱雪长期不写语文作业使得于凡凡难以和语文老师交差再加上林筱雪成绩太差拉低宿舍平均分而处处被于凡凡针对。筱雪因不交作业而被各科老师点名批评本来就使其在同学心目中不受爱戴，林筱雪性格内向又有些邋遢，便被于凡凡在男生那里鼓动鼓动说成脑子有病，大家要远离她。所以不到两周时间，筱雪成为了全班孤立的对象。男生欺负她，往她的抽屉里塞擤过鼻涕的纸巾；女生排挤她，体育课的时候因为没人和她搭档，她总是独自坐在操场边。

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是刻意与于凡凡作对，我向来不会参与他们的孤立行为。我从不觉得成绩差有错，成绩不好只能代表他们不擅长学习，却不能以偏概全的否定他们的全部价值，事实往往证明他们总会在其他领域有过人之处。

我走向操场角落，坐在了林筱雪的身边。

而林筱雪的出彩却让我自渐形秽。她有着极高的文学素养，从李清照的《声声慢》，一直到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侃侃而谈。喜爱绘画，提起笔来金陵十二钗跃然纸上，跳出来欢笑嬉戏，怎看也像是一幅行走的《红楼梦》。就连班上同学们的那些小心思，她也能一眼便看透。

我在宿舍里说：“我就不觉着林筱雪有什么不好。”

而于凡凡人设崩塌，起初只是一些诸如此类的不满的种子在群众心中萌发。

于凡凡和她的室友闹翻了。因为她借了她一个室友的一百块钱去充支付宝，说下周她父母给她生活费了再还。可是到了下周甚至是下下周她都没有再提过钱的事，她的室友也碍于情面只是偶尔暗示并不敢挑明了说，更怕的是落得林筱雪的下场。可是，对于高中生来说一百块钱绝对不是小数目，到了月末她的室友实在是穷得没钱吃饭才低声下气的去求于凡凡还钱。于凡凡当场发怒：“一百块钱怎么了，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我们这么长时间的情谊还抵不过这一百块钱啊。”而室友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场就和于凡凡翻脸了。

于凡凡留下一句：“反正我朋友多得是，还真不少你这一个！”

其实借钱这事是于凡凡的惯用套路，只是之前借的比较隐晦罢了。她长期拉着班上女生单独吃饭，定期换人，在排队快排到的时候摸摸口袋说：“哎呀，我好像忘记带饭卡了，不如你先借我刷刷呗。”所谓借，实际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女生们总是想着反正也是小钱没必要计较，至少林筱雪的先例在那，谁也不敢得罪班上的红人，就一次又一次的被于凡凡骗。

再者是于凡凡爱炫耀，除了定期炫耀刚到的名牌新包，还爱开着投影查成绩，无形给班上那些成绩不够好的同学致命一击。大家都说，人于凡凡天天在玩，凭什么成绩也这么好啊。

张泓安把我叫的角落说：“昨天化学考试之前，于凡凡就拿了一模一样的题来问我。”

“不过我又不知道，就做完了，”张泓安无奈的摊开手，“这次考过你了，不好意思。”

于是，于凡凡考前作弊的事就传开了。又有于凡凡的后桌指出，她每次考试都是抄张泓安的。

我们说张泓安你以后别给于凡凡抄了，但他沉默不语。

可惜于凡凡躲得过小测，瞒得过单元考，却无可奈何年级统考的期中考试。

期中考下来，于凡凡考了班级倒数第二。

“她竟然能把学霸装得那么像，我差点都信了。”

“她之前那样在大家面前炫耀成绩，是一点都不会感到羞愧吗？”

如果说学生最讨厌两种人，那一种就是欠钱不还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人，另一种就是考试作弊还来炫耀成绩的人。很巧，于凡凡两种都占了。

我们就像地下党员，开始四处搜刮着关于于凡凡的消息以揭穿她撒过的种种谎言，但明面上仍是和颜悦色。后来甚至有擅长计算机的同学人肉出了于凡凡的底细：于凡凡的妈妈是当地一所有名职校的校长，而于凡凡的中考成绩只有三百多分（满分四百六，三中分数线四百三），所以于凡凡能来三中，是不折不扣的关系户。并且，于凡凡在初中根本就不是学生会主席，她们初中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另有其人。

我的一个室友对我说，其实她也一直觉得林筱雪挺好的。

于凡凡真正被众叛亲离是在第二次换位之后。这次座位是老师安排的，给钟睿换了一个女生同桌，也是我的前同桌陈凯茵。于凡凡十分生气，下午一放学就把陈凯茵叫到教室外面面谈。陈凯茵走后，于凡凡回到教室，愤怒地把外套甩在讲桌上，大声骂道：“靠！老师换这个座位真他妈眼瞎！”于凡凡的新同桌接道：“对！真他妈眼瞎！”

顿时掌声四起，坐在后排的男生们大喊：“说得好，勇士！”“好！”

我看见于凡凡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低着头，走下讲台，走出了教室。

从此以后，大家再也不怕于凡凡了。

于凡凡再一次习惯性的上讲台，大家把书砸上去，大喊着滚下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上课腾的一下站起来回答问题的于凡凡，没有教师节前夕教我们怎样哄老师开心的于凡凡，没有自习课上喊安静晚自习后作总结的于凡凡，没有运动会时忙前忙后为我们租服装排队型的于凡凡，更没有军训时那个撕破喉咙也要坚持为十三班喊加油的于凡凡。于凡凡从此熄灭下去了。

当时卖力捧于凡凡上台时的我们激动着，后来奋力将她踩在脚下的我们激动着。

班委换了一任又一任，却再也找不回当初十三班的感觉。

那天晚自习，我和同桌徐珂在教室外的窗台上讨论物理题，徐珂说他也不会，让我去问那边的男生。窗台那边的男生都是钟睿的室友，我走过去，询问他们那道物理题。其中一个男生说：“你知道吗，你是钟睿的女神。”“哦？你们就是这样卖钟睿的吗？”他摇摇头把本子推给我说：“所以这道题我们也不会，但钟睿会。”他又拿着题跑进教室，蹲在钟睿旁和他说了些什么，再跑出来对我说：“钟睿说了他会做这道题，明天早上七点操场旁，他单独讲给你听。”

我终究是将这当成了玩笑话。

又过了几天，有室友在宿舍聊八卦，她说：“知道吗？钟睿喜欢顾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