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怀念姑姑家
姑姑家在村庄的最西边,大门正对着伊犁河某条清澈见底的支流。穿过门前的石子路,先是一条很陡的大斜坡,在我的记忆里,那条大斜坡有楼房那么高,以至站在坡顶看从坡底使劲探出头的白杨林,就像一盘挤在一起的蒜苗。大斜坡被我们滑出两道玉石般的冰溜,有时候是拉着爬犁上去,再坐爬犁滑下来;有时候只是坐着一个编织袋,尖叫着,一滑到底,撞在某棵白杨树身上,抬头仰望才知道它高耸入云。
冬天的村庄里,宴席一场接着一场,它为常年寂静和繁忙的村庄带来干净、体面、热闹和吉庆,也为当年生活贫瘠的农村孩子们带来很多深重的意义,比如对家族群落的共同认知,以及众多伙伴一起疯玩的难忘回忆。
那个冬天的最后一场婚礼,是庄子里二爷爷家的女儿的,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在房门口等着婚礼仪式结束,有人端着盘子出来抛撒糖、红枣和核桃,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大家抢成一团。
宴席间一起玩耍的众多孩子里,我至今只清晰记得一个小男孩,他戴着孙悟空的面具,耳朵尖冻得发红,说话时有青海口音。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认为他是我的“初恋”。
穿过白杨林,就是那条伊犁河的支流。每天,这个小小的河谷村庄在晨雾之中醒来,白杨树的枝杈上挂满了白毛毛,那是和雾霾完全不同的东西。清晨的寂静中透出几声鸟叫。
河的对岸是茫茫荒草,不见边际,那里仿佛隐藏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玫瑰色的夕阳缓缓跌入荒草中,在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她化作身姿曼妙的公主,身着镶满黄金和钻石的华服,去参加一场晚宴。那时,我从库房藏糖果的箱子里找到一本《一千零一夜》,在认不全的字里行间,一个梦幻神奇的异世界若隐若现。
我蹲在河边,眼前出现了仿似《一千零一夜》里的某个夜晚的错觉。但也可能不是错觉。潺潺水声中,我双手抠起一块冰封的石头,在石头下面的碎冰里,我看到一丝柔软的绿草,我那年幼的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从未有过的哀愁,为对季节嬗变的初次深刻感知,也为即将到来的离别。
我的小村庄看起来依旧冰天雪地,但在大地的深处,春天已经开始悄悄蔓延,我也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