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但愿天国没有百草枯

2018-05-08  本文已影响45人  野百合的春天
但愿天国没有百草枯

白天浏览网页时,看到了一篇知名作家李月亮写的文章,对她的观点非常认同,百草枯,真的是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你活着的机会。

两年前的初冬,我亲眼见证了百草枯的威力。

那天发生的一幕牢牢刻在我的脑海里,大舅灰白的脸一次又一次地浮现,使我一次又一次感到初冬的寒凉。

那天是2016年12月20日,阴历冬月二十二,天空阴沉,雾霭重重,让人无端的感到压抑,我刚把上完晚自习的孩子接回家,便接到二姨的电话,说是大舅住院了。

大舅身体一直不好,和妈妈一样肺心病。和妈妈不一样的是他一辈子没结过婚,没有儿女,平时都是离他最近的二姨家的儿女照顾的多。妈妈去世前,大舅是她最大的牵挂。

到了医院,看到一脸悲痛恼怒的二姨,才知道:大舅是自杀,说是活够了!

怎么可能?

他的病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会突然不想活了?

难道另有隐情?

也不可能。大舅老实的连傻狍子都要让贤,他不会撒谎,也不会隐瞒。前两天过生日时我还去看他,他都没有任何异常,怎么会突然就想不开了呢?

问过医生,说可以到抢救室去和他说话。不过医生说:他喝的是百草枯,量还蛮大的,110毫升。百草枯的成人致死量为20%水溶液5到15ml,一旦服用,经消化道、皮肤和呼吸道吸收,毒性累及全身多个脏器器官,严重时可导致多器官功能不全综合症。通俗的说,就是五脏六腑都被百草枯烧烂了。他喝了那么多,没有治疗的价值,你们还是回家吧!

前几天我还在网上看到有人喝百草枯自杀。查过百度后我知道:百草枯中毒至今尚无有效解毒药物,国内也无急性百草枯中毒统一的诊疗方案或者指南。2016年7月1日,国内全面禁止百草枯水剂的销售和使用,尽管如此,百草枯在民间并没绝迹。

没想到,我的大舅竟然喝的是百草枯。他要是喝其它农药,我们还能把他救回来的可能。但,百草枯。我们无能为力,别说我们没钱,就是千万富翁也阻止不了百草枯带来死神的脚步。

那厢,还在急救床上躺着的大舅,一直嚷着出院,可不要回家,说是家里有人,他害怕。

我走到他身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灰白的脸,就像即将腐败的苹果,暗淡无光。眼里满是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着白皮。

看到我哭,他的眼里蓄满泪水,却还在安慰我:“别哭,别哭,我没事儿。一会就能出院。”

“你是为什么?大舅。”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就像大舅的一生。

“欠人钱。”一向不善言谈的他到此时还是惜字如金,从不向人倾诉,许是,孤寂惯了,已不习惯诉说。我们是常去看他,但只是匆匆的过客,那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寂寂白日,他都是怎么度过的呢?

“欠多少钱值得你不要命,不是还有我们吗?”

“不好意思跟你们要。”

“怎么欠下的?”

“玩牌。”

“你有出息啊,老了老了,学会玩牌耍钱了。你就是个要账的,你枉废了这帮外甥外甥女的一片心啊。米面油肉随你吃,被褥刚给你买完新的,你就作妖。”二姨忍不住哭骂起来。“你个熊货,才给你买到对症的药,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就作死。”

大舅一声不吭地坐起来,一下子拔掉扎在手上的吊瓶,踉跄地往外走去。

我跑过去,拽住他的胳膊,明知道回去是死,留下来也是死,但还是不忍心看着亲人放弃治疗,哪怕他在医院只是让我的心少些内疚。

“我没事,回家吧!”大舅拍着我的手。

“二姨,就这么走吗?要不住两天院吧!”我心如撕裂般疼痛。

二姨擦把脸上的泪水,拧着鼻子,说:“走,回去,别在医院里烧钱了。”

风中高大的大舅佝偻着身子走向表弟的车子,就像被百草枯侵蚀过的野草,枯黄萎靡,随时都会趴下一样。

回去的路上,他时而清醒,说出车子走到的地方是哪里哪里;时而糊涂,嚷着说有人盯着他。

车上的人,默默无语,一片寂静,静的能听到泪水留下的声音。

回到家里,简陋的屋里一片阴冷,陈旧的家具漠然地伫立着,炕上铺着我新给买的褥子,被子还是那套脏了的,新买的两面绒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稍。

从屋里到屋外随处可见大舅的呕吐物,绿色粘稠,一滩又一滩,特别是搭在房檐上的梯子下,格外多。可怜他得有多么的难受啊!

表姐表弟熟练地把火点着,但依然无法赶走室内的寒凉。

大舅也说什么都不进屋,只是间或感到难受时会哀求二姨:“二姐,送我上医院吧,我难受。”

在他心里他的二姐还是他的主心骨。

可为什么有事不跟主心骨说呢?我们很不解。

灶坑的火越烧越旺,红彤彤地舔食者锅底,大舅突然走进屋里,喘息着在晾衣绳上拽了两下,把什么东西扔进火里,然后缓缓地走回梯子那里坐下,向漆黑的远方张望。

表姐眼尖看到那是两条女式的内裤,桃红色。

我们感到诧异:大舅是光棍汉,从没听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家里怎么能有这些东西?

这让我们看到一丝不寻常。

正好,这时邻居来了,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话中,我们知道了一些从来不知道的隐情:

这两年,有一个女,我们前脚给大舅送完东西和钱,她后脚就到大舅家来,连吃带拿。她骗大舅,等孩子结婚后,就和大舅一起过,但前提是大舅要给她出一部分生活费。于是,她每次来都拿钱走,没钱就让大舅去借。屯子里大舅都借遍了。这个女的,在这附近是有名的骗子,专门挑鳏夫寡汉下手。邻居劝过大舅,可,大舅不相信,死心眼地以为是自己的春天到了,桃花开了。这段时间她的孩子结婚了,她也不再来了,大舅打电话质问她,她却威胁大舅要告他强奸,大舅胆小又羞愧,一时想不开,才喝了百草枯。

我气得跟邻居要来女人的电话打了过去,她强词夺理地说是大舅欠她的钱不还。我只一句话说:你敢过来对质吗?我大舅喝药了,但凡你有一点良心,你过来我们方面说一说?

电话那端没了声音,我喊了两声之后,她挂了,再打,便是无法接通。

邻居也打她电话,她只说:她没想到大舅会喝药,但她不会来看大舅的。

我们打电话时,我看到大舅的眼睛里有星光在闪烁,当她说不过来时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清晰地在寂静的山村回荡时,大舅眼里的星星坠落了,没有一丝痕迹。大舅的身子也越来越颓丧,坐在梯子上,摇摇欲坠。

二姨让我们都回家,明天再来。

坐在梯子上的大舅突然用孩子一样依恋的口气说:“二姐,你能不能别走,陪陪我行吗?我害怕。明天送我上医院吧!”

二姨的泪水再一次滚滚坠下,哽咽着说:“我的傻弟弟呀,你说你怎么就能喝百草枯呢?”

“我觉得杀草的肯定比杀虫的要毒性小一些,二姐,我错了,以后肯定不喝了。我以为,我喝了,她就能来看我呢。”大舅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嗫嚅着。

二姨仰天长叹一声,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夜深了,二姨让我们都回自己家,明天把孩子送上学安顿好,再来研究怎么安排大舅。

初冬的山村深夜,漆黑一片,沉寂无声,偶尔传来一阵狗吠,却显得四周愈加凄冷。

没想到,第二天,刚把孩子送走,就接到二姨的电话,大舅走了,在我们走后不到两个小时以后。至死他都没有合上那双远眺的眼睛。

手捧大舅轻飘飘的骨灰时,我和表弟说:“大舅在喝完药后,肯定后悔了,他以为他会像那些喝了乐果敌敌畏的人那样能抢救过来呢,但他再也没机会后悔了。”

我常想,大舅的一生真的就像他的骨灰一样轻飘飘,无足轻重,从不做错事的他,一生唯一的错误是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掉到了人家织好的网里。他一直像草一样卑微生活,最后也像草一样枯死在百草枯下。

但愿天国的他再也没有百草枯。

但愿天国没有百草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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