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是……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超杯第三轮淘汰赛,以“他的笑容仿佛一把巨大的镰刀,无情地收割了我对未来的希望”为开头,构思一篇小说。
他的笑容仿佛一把巨大的镰刀,无情地收割了我对未来的希望。他的眼神就像一汪冰冷的冬泉,黯然地冰封了我对梦想的向往。
“你必须听我的!”
“凭什么!”
“凭我是你亲爹!”
“不!你不是……”
1. 童年
我叫戚振华,一个很威猛很Men的名字,但我是个女生,纯女生。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发现我和邻家的小朋友不一样,他们有爹,我没有。从小娘带着我,上山下水,从背着到牵着,渐渐地我长大了。我不止一次问我娘,我爹呢,为什么别人有,就我没有。娘总是笑着说:你也有爹,你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呢。只不过他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天他会开着大车回来接我们去享福。我相信娘的话,因为她是这个杨家村里唯一的老师,就连村里书记都对娘的话信服万分。
可是村里的小伙伴不信,他们骂我是个没爹的孩子,话说得难听,我就冲上去打,拳打,脚踢,牙齿咬,还扯头发,虽然他们人多,可最后哭着逃跑的人一定是他们。我从来不哭,因为我姓戚。也许是被我打怕了,村里小孩看到我就躲得远远的,但我并不在乎。隔壁家的杨小锋是我唯一的朋友,每次打架,他总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冲锋陷阵。他也没有爹,听他娘说他三岁的时候,她爹就跟别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都没爹,同病相怜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谈。
我承诺,等我爹回来了,分他一半。
他信了。
对于我的叛逆,娘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一顿,然后叫我站在墙角面壁思过。
“你有爹,说了他会回来接我们的,你为什么要和人家打架。”娘站在我的身后落泪,泪落在地上,心如刀绞。以后的日子,娘的泪成了我一生的羁绊。
娘也没有骗我。
在我六岁那年,记得是秋天,晚霞夕照,黄叶飘零,村里人还像往常一样忙完了水稻收割,回家生火做饭,炊烟袅袅。一辆军绿色的大车碾过厚厚的落叶停在我家的门口,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走进家门,喊着娘的名字。正在厨房里擀面皮的娘听到声音,扔下擀面杖就跑了出去,愣了半晌,嚎了一声“戚战国”,便扑上去紧紧地抱在一起。我只敢倚在厨房门口,睁大眼睛望着,却不敢上前。许久,娘才抹着眼泪对着我招手:“振华,快过来,这是你爹,快叫爹。”
我有爹了,但和想象中的爹不一样,他没有笑容,冷冷的像屋外的凉凉的秋风。就算他蹲下来,对着我招手,然后张开双臂,脸上的笑容依旧像村头庙里佛像,很古板。我缓缓走过去,被他抱起来,又举过头顶,那粗硬的胡子茬狠狠地扎在我稚嫩的脸上,感受到与娘不一样的怀抱,还有血肉相连的感觉,我终于相信他就是我爹。
“爹!”
“嗯!”
“爹!”
……
爹的到来惊动全村子的人。村书记来了,街坊邻居也来了,平时静寂的屋里一下坐满了大人,娘不停地给他们倒着茶水,脸上绽满久违的笑容。小伙伴也来了,却不敢进屋,全都围着门口的大车,眼睛里全是惊艳,再也看不往日的霸道。看到我走出门口,一个个对着我全是讨好,可我并不在乎,径直走到杨小锋面前,拉着他走到爹面前,大声说道:“这是我爹,说好给你一半,叫爹。”
杨小锋怯生生喊了声“爹”。正忙着和街坊聊天的爹听到叫声,转过身,㤞异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伸手抓了一把糖果放进他的手里。看到爹的笑,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会笑的,还笑得那么随和。
次日,天才蒙蒙亮,我就让娘抱起来,坐上那辆绿色的大车,离开山村,还来不及和杨小锋说声再见,那一丝惆怅很快就消散在车外飞驰而过的白杨树后面。几小时后,又坐上火车走了四天,最后来到一个大院,一座高高的楼,还有一片像稻田那么宽的操场,里面走动的人都是穿着和爹一样的衣服,目不斜视整齐地走着。爹告诉我,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新房子很大,娘给我布置的一个新房间,里面的小床是新的,还有粉色的被褥,一个木柜子,我的衣服整齐地摆在里面。从房间的窗户望下去可以看到楼下的那片操场,还有一排整齐的白杨树。可是我并不开心,因为娘告诉我,从今天开始我就不能和她一起睡,要独立自主。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以前都是娘抱着我睡,给我唱儿歌,现在漫长的夜只能我一个人度过,娘帮我把被子盖好,关灯出门再把门关上,房间里变得很安静,窗外橘黄色的灯光照进来,把窗格印成一个十字映在地上,寥落的灯光孤寂而昏暗,我突然怀念起那遥远的村庄,半夜不知疲倦的蛙鸣,还有我的好朋友杨小锋。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整齐号子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不知所措,翻过身习惯想要抱着娘,却扑了个空,只能缩成一团躲进被窝里,紧紧地捂着耳朵,抿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灯却在这个时候亮了,我赶紧坐了起来,看到爹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上面插着一根吸管。“还是吵醒了,把这个喝了。”爹坐在小床上,整个床压着矮了半分,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小玻璃瓶放到我的心里。味道很好喝,甘甜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药味,吸进肚子里暖暖的,我意犹未尽,舔着嘴唇望着爹。
爹嘴角扯动一下,说道:“这是蜂王浆,每天一支,没有多的。起床,穿好衣服,我带你下楼转转。”
晨曦中,有几队人沿着操场里跑道奔跑着,一边喊着号子,惊天动地,给人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渐渐地把东方沉睡的太阳也给吵醒了,金色的阳光洒在树梢上,划出一道道斜杠杠。
“明天开始,你也要起来跑步,无论刮风下雨。”爹蹲下来,很严肃地对我说道,应该是下的命令。从第二天的早晨开始,我喝完蜂王浆,就穿上一双新的小白球,撸起袖子,冲下楼梯,加入操场里的跑步大军中,也扯着嗓子大声,稚嫩的声音撕破裂清晨的雾霾:1,2,3,4……
冬天悄悄地来了,就像孩子的脸。凌晨时分,天与地之间一片惨淡的黑与白,北风呼啸着夹着鹅毛大的雪花往地上砸。我穿好衣服,全身瑟瑟地站在屋檐下,望着苍茫的天空,心里对雪花的稀罕,瞬间被冰冷北风吹散,牙齿打着颤,就像是一盘珠子洒落在石板上,嗒嗒响个不停。
回头望着爹,他的脸上比外面飘着的雪花还冷,我小心地说道:“爹,我害怕!”
“不要害怕,爹在这里陪着你。我知道外面很冷,风很大,但是你不能后退,除了前进,还是要前进,冲出去,拼命跑动起来,挥动你的双手与风搏斗,与雪抗争,去战斗,冲锋!”爹大声吼叫着,像一把利剑刺穿狂风,也振痛我的耳膜。
不敢和爹争执,每天的长跑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尽管娘争执了几回都没有办法改变,我只能认命。脚踩在雪地里,凉意从鞋底钻进脚底板,沿着小腿一直向上,全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抬头回望三楼那亮着灯的窗户,隐约看到一个影子,我知道那是娘在看着。
真的好冷!北方的风像锋利的刀刃划过我稚嫩的脸庞,痛苦的眼泪从眼角不断涌出。我拼命挥动着双手,大步向前,冰冷寒风吸进肺腑吸出厚重的白雾。整个操场在冰雪中显得那么沉寂,除了我的脚步,还有我的呼吸。我孤独也奔跑着,雪花飞舞,弥漫拥抱着路灯散发出五彩的光芒,照在地上的白雪上,显得那么不真实,那栋楼也变得更加那么黑暗,只一个窗口有亮着灯,那个熟悉的脸上面的泪,映满了整个天空。
我甩干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再也不看那个窗口,低头向着前方猛冲,我要加快,只有完成任务,娘才不会担心。脚下一滑,我扑倒在雪地上,麻木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摊开手掌一看,鲜艳的血从掌心溢出,很快滴落在雪地上,绽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啊!”
我用力站了起来,把伤口含进嘴里,狠狠地吸一口,整个嘴巴都是腥咸的。
“呸,冲啊!”一道红色的水箭射在雪地上,我猛然冲了出去,管他风多大,雪多猛,我只能冲锋,不能回头。风是我的敌人,雪是我的敌人,黑暗也是我的敌人,而我,我只想不要娘再落泪。
这一刻,我突然好想回到那个小山村,只有我和娘相依为命,每天可以自由自在的,这个爹,不要也罢。
2. 体检
“戚振华!”
“到!”
“出列!”
“是!”
“今天是你在军营的最后一天,你被退出现役!”
“我……”
两个小时后,我被人押着请出军营的大门,紧跟着一个背包从推拉门扔出。两个哨兵整齐地站立在岗哨上,两眼炯炯有神,再也没有往日的和蔼可亲,寒光闪闪的刺刀直插云霄,拒我于千里之外。
“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我提起背包,朝着大路走去。
一辆黑色的小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我的身边。黑色的车窗玻璃徐徐落下,穿着黑夹克的戚战国对着我招了招手,“上车!”
我不屑一顾却又不得不低头,从军营走到最近的公交站至少还有十公里的路程。
车子在无人的道路上飞驰,两边的白杨树不停地向后倒去,我坐在后排,望着开着车默默无声的老爹,恍然回到十八年前的那个夏日。
“振华,去换下衣服,跟爹去个地方,好玩!”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爹,难得脸上露出满满的微笑,蹲下身子对着刚从外面跑步回来的我说道。
“好啊!”我拍着手掌欢叫着,解下小腿上的沙袋,跑回房间,换上一套干净的运动服,走到屋外却看到娘张开双手挡在门口和爹正在争吵。
一向柔弱的娘此刻声音却变得十分强硬:“戚战国,你真的要把闺女送进去吗?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太狠心了。”
爹冷冷地看着娘,转身拉着我的手,走到娘的面前,说道:“难道,就只有我们才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就不尽军人该有的职责吗?我早就对你说过,作为军属就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哪怕是生命。刘芬,现在请你,让开!”
泪从娘的眼角流下,一滴滴砸在地板上,绽开无数水花,她满脸绝望,拉住门把,嘶声喊道:“我不让!”
“如果,你没有作为军属的觉悟,那你自己回去杨家村吧。振华不能跟你回去。”爹更加冰冷说道。我想甩开爹的手去给娘擦一下眼泪,可是爹的手力量实在太大了,根本挣不开,只能看着娘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背靠着墙呆呆地望着爹拉着我走出大门,登上那辆军绿色小车。
车子开了许久,到下车时,已是斜阳夕照。我昏昏沉沉地下车,发现自己站在一家医院的门口。爹拉着我大步走进医院,我环顾四周,嗅着那股属于医院特有的药水味,不由得一阵茫然,难道这就是爹带我玩的地方。
匆匆在一个窗口挂了个号,爹把他的军官证和一封信递了上去,然后退回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默默等待。过了十几分钟,一个身材高大外面穿着白大褂里面穿着军装的医生走到爹面前,立正敬礼说道:“戚战国同志,我叫文扬,需要带振华小朋友去做体检,这段时间她会脱离您的视线,请您理解!”
爹很正式地回礼,然后把我推到医生的面前,沉声说道:“我没问题,麻烦了!”
跟着医生文扬走到一间像游乐场一样的大房间,里面有跑道,有假山,还有摆得整整齐齐的积木,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正在白大褂的指导下做着各种游戏,我舔了舔舌头,看来爹没有骗我,真的带我来玩的。
“文叔叔,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玩吗?”我有些忍耐不住,挽起袖子就要冲出去。
“不,咱们玩自己的。”方扬连忙拉着我,说着,把我拉到一个镜子前,给我一个小勺子遮住眼睛,指着一排小小的“M”,每个字的朝向都不一样,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在天气好的夜晚,我可以看清天上最小的星星。
游戏一个个做过去,方扬手上的表格填满的“A+”,无论是测试的弹跳力,反应力,爆发力,身体柔韧度,都没有难住我,经过一年多的训练过,身体素质早就达到甚至超过同等年龄专业运动员的水平。方扬藏不住脸上的笑容,欣喜地点着头,最后拉着我走到一个四平方左右的小房间,打开门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小家伙,你在这里休息一下,记住,你不能自己走出这个房间。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我点了点头,服从命令已然刻进我的本能。方扬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而转身把房门关上。
咔嚓一声,房间瞬间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光亮从门缝中堕落。我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冰冷的凉意侵入汗湿的屁股和背部,黑色的静寂只有我渐渐平缓下来的气息。黑暗,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并惧怕黑暗,每天天不亮,就独自一个人奔跑在那看不到头的跑道上,高喊的号子像是撕破黑暗的一把利剑,刺破空穹。
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却浮现出娘眼中的泪花。我心里一紧站起来,就在小小的房间里开始运动,与其坐着哭泣,不如与黑暗搏斗,黑暗就是我的敌人。汗水挥洒,我双拳猛力打出,开始练习早已烂透在心里的军体拳。
杀,杀,杀!
挥拳,顶膝,砸肘,直到我打完第五套军体拳,浑身湿透,最终喘着粗气躺在地上。门才终于开了,文扬眼睛里闪着光,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笑着问我:“你在里面关了这么久,为什么不会害怕?” 我不由得有些㤞异,这世界上还有比我爹手里的擀面杖更让人害怕的东西吗!我不由自主说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爹双手捧着体检表,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变得多彩,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戚家儿女没一个孬种,好,很好!”
“戚战国同志,体检过关,按规定可以回家住几天,也可以直接进入军营集合,您看?”文扬站在一旁轻咳了两声。
“不要回家了,直接去里面报道吧。”说着,爹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姓戚,也是军人的孩子。虽然你是女儿身,但不妨碍你报效祖国。也许,现在让你离开你娘,会恨我,等你长大以后,你会明白我的一片良苦用心。记住,想要早点见到你娘,只有靠你自己,在里面做到最好。不管你受多少苦,流血不流泪。”说完话,把我紧紧抱进怀里。而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爹的话我听得明白,那个叫里面的地方,一定要做到最好。
爹走了,转身的那一刻,我突然好恨,斜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再也看不见。
这是一支特殊部队精英训练学校,只对军人内部招生。集中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全面教育,除了正常的文化学习,还要成为对各种武器包括装甲车乃至战机都要全面掌握的武器专家,更要精通特种狙杀,进行谍战,至少需要十五年的系统学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全能战士。这样的特殊学校隐藏在大山深处。我和一群相同年龄的小孩子坐了十几小时大巴车,开进这个学校大门又开了半小时才在一个操场停了下来。走下车,三十几个小孩子排成四列,开始分班,分宿舍。
我已经记不得教官激情四射地说了什么,麻木地跟着队伍回到宿舍。第一次不在娘的身边,终究还是惶恐不安,躺在陌生的床上,想着娘,听着隔壁床铺小孩子呼呼的抽搐声,我钻进棉被里,死死捂住耳朵,不能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召开了动员大会过后,就开始了半天学习文化知识,半天练习搏击,武器操练,晚上接着练习体能。
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着,那股属于军人的血脉,还有前辈的精神力量传承加持。中间有人退出,或是受伤,或是承受不住,而我,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当初那群乳臭未干的孩子,如今早已经长得英姿飒爽,容光焕发。而我也长成一个一米七几的大姑娘,就如当年我爹说的,虽然我是一个女儿身,却似花木兰不输男儿郎。不论是射击,推拿格斗,还是参加沙漠,雨林,丘陵各种地形训练考核,甚至利用机床制造出一杆制式步枪,而且每一项都是以“A+”的成绩完成了考核,成了学校里唯一各种科目都全优毕业的女学员。但是,学校里派遣危险任务时,我总是申请得不到批准,在教官冷漠又带着一丝不屑的眼神中,我明白了一件事,最终做出决定。
十五年了,当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留在学校里继续深造或加入其他现役部队时,我的选择却是回家。十五年,太久了,我想我娘了。
车子沿着公路行驶着,爹坐在前面没说话,我坐在后排,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两鬓斑白,深深的鱼尾纹像刀刻上一般,这一刻,我心中那块坚硬突然变得柔软。
没有回到当初的军属大院,车子缓缓开进一座陌生的小区。爹开着车刚停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娘就扒着车窗,拉开车门搀着我下车,将我抱进怀里,嘶声大哭,又捧着我的脸,亲着我的额头,上下打量着:好,好,都长这么高了,想死娘了。娘老泪纵横,头上多了几缕白发,在空中飘荡。
爹下车,眼神有些复杂,从口袋里掏出个玉石吊坠,挂在我的脖子上,沉声说道:“保平安的,任何时候都不要取下来。”又转身看着娘抓了下鼻梁,说道:“女儿还给你了,接下来让她好好陪着你。我,我回警队了。”
车子渐渐远去,娘转过身,伸出手想要叫住爹,却没有说出声。
“爹怎么就走了?”
“他把你带走后,就再也没进过家门,我不让。”
“他,好可怜!”
3. 重逢
“走,去看看你的房间。”娘拉着我的手,推开一个房间门。
有些破旧却干净的小木床,上面铺着粉红被子,还有靠在墙壁那陈旧的木柜,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我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虽然搬了新房,你房间所有东西,还保持原样。平时想你的时候就进来坐一会,好像你就在我的身边。”
望着房间,思绪万千,我又何尝不是时刻想着娘。
“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娘引着我走到另一个房间,里面摆着大床,灰色的铺盖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打开柜门,摆满着各种长裙,还有衣裤。
“这些都是我给你挑的,虽然见不到你人,可你的身高体重还是可以问到的,以后就别再穿军装,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还有,明天你是去相个亲,男孩子是个海归,听说学历很高的,还特别有才华。”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去菜市场买,喔,你陪我一起去……”
……
夜,已经深了,我轻轻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随手在门后放了一个空弹壳。走了两步不由哑然失笑,习惯还是改不了。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窗前,天色慢慢转白,昏暗的路灯渐渐转暗,飞舞的蚊虫还在无休止地叮咬着灯罩,我静静地举着拖把,一只眼睛闭着,尽头是三百米开外那只站在树梢上的小鸟尖尖的喙。
“都怪你那该死的爹,好好的一个闺女养成了假小子。”娘捂着额头,试了一整个衣柜的衣服之后,才终于迁就我穿上一件白色的短衫加上一条牛仔短裤,穿上一双黑色的军靴,配上我短寸头,妥妥一社会姐的打扮。
“要不,你还是戴上假发吧,显得大家闺秀。”
大街上人来人往,高楼大厦林立,尽显繁华景象。
我坐在咖啡厅里,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向外远眺,正对着一幢三十层的办公楼。如果要狙击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把狙击位设定在十二楼,扣除楼层间风力和重力的影响,相隔1200M的距离只要上调8个密位就可以准确命中,而且这么远的距离足够完成任务后撤退。
“您好!请问您是戚小姐吗?我是刘洋。”
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抬头一看,桌子旁边站着一个斯文的男生,梳着三七分的发型,油光可鉴,合身黑色的西服显得温文尔雅,脸上那职业式的微笑,也假,这样的小身板,我有把握在3秒钟之内让他躺在地上起不来。弱,太弱了,我瞬间没有了兴趣。
“我是,您是刘先生?”看到他点头,我手一指,说道,“请坐,来都来了,聊聊。”
“谢谢!这是我的各种毕业证书,还有房产证……”刘洋从背包里取出一摞蓝色本,放在桌子上,脸上绽开几分自豪。
“不看。你不是我的菜,坐半小时,完成任务,各走各的道吧。”我淡淡地说道。
“你并不了解我,看我这么瘦,我踢过足球,差点进国家队的。”刘洋挺起胸,尽量展示不多的胸肌。
“中国足球!就你,也许你没进去才是幸运的。”我捂着嘴笑道。
看到我的一屑,刘洋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做出一个高位踢球的动作,谁知西裤太窄,脚下打滑就往后仰面倒下。
“啊!”
没有想象中摔倒在地上的场景,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背着双肩包的小伙扶住刘洋,道:“小心些!不要摔个狗爬屎!”
小伙的声音带着南方的乡音,有些陌生却像一道春风划过江水,荡起一丝涟漪。
“你站住!”我望着小伙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狗爬屎这个词太熟悉了,只有他会说,难道是他!
“找刺!我可没碰他,是他要跌倒,我拉扶他一下哈!”小伙抬起头,黑黑的脸上刀削斧切,薄薄的嘴唇上一道撕裂后旧伤口,更增添一分阴冷,黑色的T恤紧紧绷着,绽出健硕的肌肉。
我呆呆地望着他,走近两步,举起手,指着他的脸,颤抖地问道:“小锋?你是杨小锋!”我可以确定是他,虽然他长高了,也壮实很多,但他的语调,神态还是有一丝小时候的样子。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锋。对不起,让我过去。”小伙身体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经意间抬起左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上。把鸭舌帽压得更低,就要跨步从我身边走过。
我后退一步,挡在他面前,抬手的瞬间,我看到他手上有个纹身,是只黑蝎子,他刚隐藏的右手,那食指和虎口上的老茧说明他不是普通人。但我确定他就是小锋。
“我是振华呀,你不认得我了。”我扯下头上的假发,露出里面的寸头,挤出笑容,摆出小时候的样子。
小伙高我半个头,盯着我,眼神里的冰冷渐渐变得柔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四周张望了一下,说道:“你好,振华,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真的是你,我就说我不会认错人的。”我哈哈大笑,伸出手握着小锋的手,十几年没有见面,他还是那么腼腆。
“戚小姐,我们还要接着相亲吗?”刘洋不知好赖地走上前,小声问道。
“半小时到了,你走吧!”我对着刘洋摆摆手,正眼都不给他半个。
看着刘洋一脸不情愿地提着包包走远,小锋回过头问道:“你们在相亲?这样娘炮你也看得上,还不如我呢!”
“不说他,我是奉命来完成任务的。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厨房里,铁锅正热火朝天炖着小鸡,香气四溢。
“娘,你看看我带谁来了。”我走进屋里,拉着小锋站在娘的面前。
“哎哟!这是刘洋吗,看照片没这么黑呀,这样也差太多了吧。”娘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看着小锋,摇着头说道。
“婶子,我是杨家村的铁蛋,小锋呀!”小锋走上前,把一盒礼物递了过去。
“是小锋呀,长高了,婶子都要认不出来了。”娘说着连忙起身拉着小锋在椅子上坐着,又倒了一杯茶水,感慨道,“有十几年了没见面了吧,前些年我有回去村里。听村里人说,我们走了没两年你娘就去世了,后来你爹回村里把你带出去讨营生,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我爹也死了,现在我就在缅甸来回做点小买卖,够养家糊口什么的。”说到家里状况,小锋红了眼圈,低下头。
“是啊,当初你娘也是苦得出汁,一个人带娃不容易。唉!都过去了,以后,婶子在,就把这当自己家。你们两个小娃聊吧,我去厨房看看锅里的菜,晚上就在家里吃饭。”娘抹着眼泪,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前,停了下来,像是下了某个决心,又补了一句,“闺女,把你爹也叫回来吃饭吧。”
爹还是回来了,虽然在电话里硬气了一会。老爹穿着一身休闲服,手背着站在门口,脸上红扑扑的,娘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看自己的老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进来吧,你半个儿来了,还站门口让他看笑话呀。”
“这个给你!”爹羞红了整个脸,把手从后背转过来,却是一大捧红色的玫瑰花。
“死相,这不是浪费钱,还有小娃在呢。”娘嘴里骂着,紧走两步把花夺了过去,转身走到窗台小心地插进一个大花瓶里。
“戚叔叔,你好!我是小锋。”杨小锋赶紧上前握着爹的手,用力地摇着。
爹脸上带着笑,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对着我叫爹,吓我一身冷汗,还以为不知不觉犯错误了。哈哈哈!今晚咱爷俩不醉不归,跟你说,我对杨家村还的很有感情的,没有你们照顾,哪有振华的今天。”
酒过三巡,爹满脸通红,趁着他心情高兴,我给爹的杯里添满酒,说道:“爹,小锋现在是做大生意的人了,我才从学校毕业,想跟着他也去外面闯荡一下,长长见识。”
“叔,我做的生意不适合女生做。”小锋看了我一眼,摇头说道。
“胡闹,国外并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凑什么热闹。”爹板着脸说道。
“闺女,这件事,你听你爹的,别乱跑。”娘也附声说道。
“还有不适合女生做的生意,不就是做些玉石翡翠,你们给些本钱,让我去见见世面。真的有事,小锋也会护着我。小锋,对不对?”我心里暗暗着急,担心爹不同意。
“真是女大不由爹娘了,不管你能不能确保自己安全,我都不会同意的。从明天开始,你那也不准去。”爹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了,猛也拍了下桌子,显然是生气了,也不顾娘的拉扯摔门而出。
娘一声叹息,泪水又落了下来。
“我今年都二十一岁了,这些年他管过我什么,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的。”
月光静静地洒在楼顶的阳台上,我坐在围檐,双脚吊在半空,不停地甩动,划过无数残影。
“你爹是为了你好,听他的话没错。”小锋幽幽地说道。
“他是个军人,从小就把我当男孩养,我认了。上学去什么学校也要听他的,十五年来我吃了多少苦,受多少罪,我也认了。现在我都成年了,我还要听他的,这一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有这么难吗?”我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眼泪流下来,是真的哭了。
“那至少要和婶子说下,唉,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就好。跟我做生意就别谈了。”小锋低下头,沉声说道。
“说了,就走不了了,要不现在悄悄走了,出去再打电话和我娘说。”我坚定地望着半空的月亮,那里有我向往的自由。
“行,回来了我再给叔婶赔不是。”小锋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结局
警局里,灯火明亮,一片紧张。
“报告首长,斩蛟行动已开始展开,黑玫瑰身上的定位,音讯正常。现已靠近边境线,信号稳定。请指示!”
“知道了,继续跟踪。”
首长摆摆手,转过身,走到窗前,月光像水银铺满大地,一片祥和,几处漆黑的角落是那么刺眼。
首长掏出一支烟,摁了几下打火机,却没有点着,索性把烟狠狠扔在地上,皮鞋碾过,再抬头,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咬咬牙,低声说道:“振华,我的闺女,一定要活着回来,记着,你姓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