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能深坑 | 给我睡过的男孩们（三）
楊千嬅 Lets begin演唱會 花與愛麗絲
自从每种花都有寓意
以后买花的人亦更痴
——杨千嬅《花与爱丽丝》
十二年前的情人节，我最后一次见到刘先生。
从西藏带了一条小狗回来，还没到家，就在机场遇到刘先生。他说：“我和你一起把狗送回去。”
回到租住的小屋，表扬了我种的花草之后，刘先生赖着不走。我问他，睡这儿？他笑答，又不是没睡过这里，你还要介意吗？
于是他躺在一边，我躺在另一边，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刘先生轻轻地吻了过来。我们交缠在一起，吻遍彼此的每一寸肌肤。当他进来的时候，我从未体验过如此震颤的感受。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我不记得我们何时结束，而我又是如何睡去。当第二日的阳光洒上我的脸，睁开眼睛的我下意识去抱住身边的人。可是刘先生，已经不在了。
甚至，该死的！用过的避孕套好像已经被小狗吃了！
就这样销毁一切证据，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刘先生再度什么也没有留下——再一次。
几天后，刘先生发来短讯，他说他认识到和分手许久的前女友再度发生关系，是一个错误。
可是刘先生，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加起来，都抵不过你赐我的这一晚？我多么想紧紧抓住你，承认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祈求你再也不要离开。
然而我什么也没回，把短讯删了。
我爱你是馈赠 是缘 还是瘾
这世界钻研玫瑰未够深
——杨千嬅《花与爱丽丝》
刘先生是我睡过的唯一一个处男。
那是大学一年级，新生入学，男男女女头顶上的阳光和心里的青春都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们专业是全国考分最高的专业之一，我那时候读书不错，历史考了全市第一。但天生叛逆的我染了青灰色的头发，穿了一身的重金属风味就去报道了，看到同学们大多老老实实典型高分学生的土样子难免失望。
有个师兄突然跟我说，看，那是刘先生。你是本地历史第一，他是语文第一。
我抬起头，瘦瘦高高的一个人，淡褐色的刘海遮下来。他穿着黑色的束腰长袍，铁灰色的蜡面裤子，精致的黑色马皮靴子。当时我心里就开出花来。
我对师兄说，我一定要和这个男人好上。
印象里，我好像没有这么努力地倒追过一个男人。找尽各种机会，参加他参加的社团，吃他爱吃的东西。用饱经沧桑小姐姐的腔调说，跟我去冒险吗？
他跟我去了。在半夜里带他到没人的海滩，不管不顾地强吻他。吻完，刘先生说，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子，竟然能在这座城市里知道这样的地方。
我说，我知道的地方还很多，世界还很大，我想和你一一走遍。我们去西藏，跨过虎跳峡到滇藏路，翻越聂拉木口岸到尼泊尔，在阿里找一个人烟稀少的村落，在那里和你一起教小朋友识字。
刘先生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谢谢你，他说，我以前哪里都没有去过，除了书本上。
宁愿信这世界始终都好 占多数善良人
花花的宇宙 留童真
但说真 要你我欢欢喜喜闲来其实只要氹
有意去送人玫瑰便有心
——杨千嬅《花与爱丽丝》
我租了校外的房子，把四面的墙壁都涂成大海的蓝色，邀请刘先生住到一起。刘先生踏入房间，简直要哭了，他说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美好的事。
我们一起买菜做饭，到周末就去逛附近的花鸟市场。刘先生喜欢花草，我跟着他义无反顾地爱上种花。我们一盆一盆把花搬回小屋，山茶，茉莉，扶桑，栀子。我们俩坐在躺椅上看着阳台上的花，我问他，喜欢我什么？
“你让我知道人生可以这样过。”他说。
这是事实。因为我最终爱上的刘先生，和我当初以为爱上的刘先生，截然不同。
刘先生家境优越，书香门第。但他和我不同的是，虽然能够考上高分，但我骨子里充满野性，而他，却是一个真正的乖乖读书的好宝宝。在遇到我之前，他认识世界的唯一方式，是书本。
他爱上我，是因为他羡慕我的生活方式，羡慕我想走就走的不羁，羡慕我想爱就爱的野蛮。可我爱上他，是因为我以为找到了同类。我错了。
随后，我犯了一个更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试图改变他，变成我爱上的那个他。
我们开始因为各种琐事争吵。当他说出那句妈宝男式的“我妈说应该……”之后，我彻底地、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在爆发之后，看到他清朗干净却流着眼泪的样子，又跪下来求他原谅。贱。
一次又一次，终于，有一天我回到那个小屋，发现突然之间，刘先生搬走了所有他的东西，只留下一封长长的信。
他清理得这么干净，就这样销毁了一切证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站在四壁无人的房间中央，读完他的信。抬起头，看见阳台上，期盼了许久的扶桑花，竟然不知不觉开出了硕大的花朵。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从脸颊落到脚趾，沾湿了印满玫瑰的袜子。
如果故事就这样悲伤地结束，那该多好。
没有福 做贤妻 专心打理园艺
来日或许一位花神会面世
——杨千嬅《花与爱丽丝》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分手之后。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刻骨地改变别人的人生。
我决定哪怕一个人，也要把这间小屋，和阳台上那些花经营下去。我仍然每个周末去花市，买回来一盆又一盆花。买来养花的书，从最基本的浇水施肥学起，失败、再试验，直到突然有一天，我的阳台被朋友po到了花草论坛，被别人惊呼怎么可以养得这么好，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我成了养花的专家。
与此同时，刘先生却请了长病假，从我们的班级上消失了。零星的消息传来，他跨过虎跳峡走上滇藏路，他穿过聂拉木口岸到了尼泊尔。最后，他留在了那里，成为一名支教志愿者，一去就是一年。
刘先生成了整个学校最著名的叛逆分子和冒险达人，在和我分手后。我好像看到命运的伏线从我的掌心里蜿蜒到他的掌心。
他越走越远。满世界冒险，去往连我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他吸大麻，滥交，荒野生存。当他短暂回到这座城市，我们惊鸿一瞥，一夜之后又再无联络。
这歌名应该美丽如童话
等于相恋不应计何时嫁
飞花似落霞 只关于优雅
根本不应说代价
——杨千嬅《花与爱丽丝》
命运的嘲弄在于，我并没有成为我以为的那个人，而他却真的成为了我希望他成为的那个人。当我挣扎在上班，口粮，男人和是非之间时，却只能在旅行杂志上看到他。看到他拍的世界尽头，看到他写的冷酷仙境。
毕业后的同学会上，不露面的刘先生，却成为这个班级话题中某种叛逆精神的象征。
听男生说，他回来了，转去另一所艺术类学校。大家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听说，他结婚了。大家说既然他脾气如此随性，那也许遇到对眼的女孩，就娶了吧。
再然后，又听说他离婚了。大家说，说他自由不羁的心，不是他那位妻可以收服的。
我心里暗暗地阵痛，仿佛这一切都是我酿成的错误。甚至突然觉得，我爱的也许就是那个傻傻读书，不经世事的刘先生。他裂开嘴笑的样子，对一切事情好奇的眼神，听着我对书本外世界的描述，认真告诉我的那句“谢谢你让我知道人生可以这样过”，这一幕幕原来竟到了此刻，才显得如此珍贵动人。
此刻，我翻着刘先生的朋友圈。从几年之前，他移居南太平洋的岛上，单身，素食，信起了我不能理解的奇怪教派。
每天他都会在朋友圈po上自己种的花草，或路边见到的野花。各种各样，我未曾见过的异国花朵。
越是看到他炫耀清淡的美好，越是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悲凉。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明明应该留在这座他长大的城市，做一份他人羡慕的工作，有一个爱他的贤妻，或许偶尔在周末，牵着妻儿的手，去逛逛花市。
可如今，我却只看到他透露出那种走过千万程路，看过千万风景，却发现自身如此孤单无着的悲凉。那种悲凉触痛我心底里的那一道痕迹，竟要回溯到那个风和日丽开学日子里，我说我一定要和他好上的当时。我愚蠢地想改变一个人，并未曾想到这将给他的命运带来翻江倒海。
说到底，刘先生，你不是一个做野孩子的料。
真的，对不起。
想改变一个男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个女人一生最蠢的决定。
选花给恋人对爱丽丝何价
——杨千嬅《花与爱丽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