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芳华
文:莲花香片
生活在郊区的好处,除了安静、空气好以外,还能体验到不少从乡村生活保留下来的习俗,比如,逢五天的一个集市;再比如:正月里的年戏。晚上散步,看到附近社区广场有一个大卡车搭成的戏台,戏台前有一条幅“XXX茂腔剧团”,还挂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工工整整的黑体字写着:“明日:桂花亭”,一打听才知道社区请了附近县乡的一个地方戏团,正月里天天在这里上演传统戏。
回到家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婆。过年把婆婆接了来,新家没有装电视,本来担心她会闷,这下好了,对于戏迷婆婆来说,现场看戏可比在电视上看过瘾多了。
婆婆是资深戏迷,年轻时还是票友。胶东农村流行吕剧,村民们爱听戏,也爱唱戏。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有自己组建的戏班子,农闲时戏班子成员聚在一起排戏,然后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演出,非常受欢迎。婆婆是戏班子里的台柱之一,主攻青衣。说起来,婆婆和公公就是在戏班里结的缘。公公不大唱戏,却是戏班子里必不可少的人物——编剧。用婆婆的话说,公公那会是戏班子里的重要人物,不光要写台词本,还负责在正式演出时给演员提词。别小看了提词的这个人,这在当时是剧团里很关键的角色,尤其是对于业余剧团的演员们来说。
戏班子里的编剧和青衣,是不是很有些才子佳人的感觉?用现在的话来说,当年的公公和婆婆也是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呢!
只是,曾经的文艺青年成为我的公公婆婆时,文艺气息已经完全无迹可寻了。在我眼中,他们和胶东农村里任何一对普普通通的老夫妻并无差别,脸上、身上有太多经过了艰辛岁月和风霜过后的痕迹,丝毫看不出曾经的风花雪月。若不是听婆婆偶尔说起,我怎么也不能把有着胖身材、圆脸庞的婆婆和舞台上端庄娴静的大青衣联系起来。
公公几年前已经去世,婆婆除了冬天和我们在城里住几个月,平时都独自住在乡下。我们每周会打电话回去,有时看到电视的戏曲频道放经典老戏,也会打电话提醒她看。她喜欢看黄梅戏,严凤英的《天仙配》、《牛郎织女》、《女驸马》是她百看不厌的戏,她还喜欢看评剧、京剧,当然最爱的还是山东本地戏:吕剧。我是个戏盲,仅有的一点戏曲知识还是从婆婆这里获得的,比如青衣和花旦的区别,各种花脸的颜色代表什么,也知道了《姊妹易嫁》、《小姑贤》等不少戏曲故事。
听说附近的社区广场有戏看,婆婆自然很高兴。第二天一早收拾妥当,我便陪着婆婆拿着小马扎到了看戏的地方。虽然是婆婆从没听过的茂腔,但做为有着五十多年听戏史的资深戏迷,这倒也不算什么障碍。我问婆婆能听懂吗,婆婆说除了念白听不太明白,唱的都能听懂。我的戏曲素养实在是太缺乏,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倒是能听懂大部分的念白,可是一听唱腔就傻了眼——完全跟不上趟,听不明白。我也奇怪,为啥我和婆婆在听懂念白还是唱腔这个问题上正好相反呢?后来想想大概是这么一回事:茂腔主要流行于青岛周边,我在青岛生活了十几年,能听懂当地话,所以能听得懂念白,但听戏少,所以听不懂唱腔;而婆婆正好和我相反,她对青岛话不熟,念白不太能听懂,但有多年听各种戏曲的经验,唱腔对她来说就很容易了,这大概也是戏盲和戏迷的差别吧。
从那天起,婆婆每天雷打不动去看戏,回来后给我们讲今天看的戏里讲了什么故事,哪个演员演的到位,哪个演员功力欠点,茂腔和吕剧的唱腔、声调、发声方式有哪些不同,伴奏的过门有什么区别等等……婆婆讲起戏来语言特别生动,眼睛里闪着光,眉梢眼角都是笑,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婆婆年轻时候的模样:一个青衫翩翩,水袖盈盈的女子款款从舞台走来,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的风情万种,那,大概就是婆婆最美的芳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