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拼西凑 | 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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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故事伯乐月华第五期征文活动——“东拼西凑”与奇思妙想专题联合有奖征文第②组

“呦，老林那，你这副表情是咋了么。不是听说你儿子又给你寄信回来了。咋，他都写了啥，又去什么地方了，碰着啥事了吗。还有你手里拿这么大块石头干啥，这是看谁不顺眼了？我帮你出气啊。”

“还不是我那个不省心的儿子，他说自己和两个朋友去了沙漠。还给我寄了块石头，说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沙漠里带回来的，让我留着说是有纪念意义。你说他是不是傻了，沙漠那是什么好地方么。前些年他爬雪山，穿林海，现在又给我整这一出，下一步不还得翻天呐，你说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老林呐，有这么个儿子你可偷着乐吧。你看，他自从出去了就没问你要过一分钱，有什么好事不都先想着你。不就是喜欢那什么探险嘛，叫他去呗。你没见着人家城市里都花钱上咱这种小旮旯里来看风景那。你等着瞧吧，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上了电视来，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哩。”

听着两个七旬老人的谈话，我内心泛起了一片涟漪。去沙漠吗，我以前那个主人倒是也喜欢这样。五十多年过去了，想来那不长毛的牛皮也该有点变化了吧。说不定春风绿了大地，夏雨盈了湖水，当然不太现实，但那里多多少少也得生点活物了吧。只是可怜了我那个主人，白白地用自己的血滋润了那一片黄沙，最后也没留下太多痕迹。除了我，这顶被风吹回来的帽子。

老人拿的石头不是很大，石头上有细小的孔隙，浑身都是疙瘩。它像一颗熟睡的鸡蛋一样乖乖地躺在老人的手里。坑坑洼洼的印记象征着它过去不平凡的经历，许是沧海变了桑田，看起来它身上貌似有很多故事。看着这块有些残缺的石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片沙漠，我那个主人也随着往事再度浮上了心头。有些故事，在我心里沉睡了太久太久。再不说出来我就要憋坏了。

遍地黄沙被风吹得纷纷扬扬，失去了奔波的方向。头顶硕大的太阳像是要把人烤化了，浑身都有有一种烧起来的感觉。四处都是一样的风景，看不到亮眼的绿色。抬头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一块黑黄交织的画布。在这片金色的土地上，我看到的活物寥寥无几。这里，是号称金色传说的死亡之地。我实在是不理解林文的想法，他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大概是脑袋一时热了。现在好了，最后的退路也被堵死了。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那种往熟了的烤肉上洒的孜然的味道，只不过这荒沙野地的，这里除了一匹活着的骆驼，哪里来的烤肉。我低头一看，那股味道直击我的灵魂。好吧，这哪里是什么烤肉，分明是林文的狐臭。这味道挺销魂的，就连一旁原本悠哉悠哉走着的骆驼也迈大了步子。这里的太阳果真毒人，一会就出了汗。不光是腋窝里，但凡有点毛发的地方就都散发着一股味道，尤其是他十天没洗过的头发。我被逼着适应这股味道。

我们来到这片沙漠已经很久了，有十来天了。林文是个大胆的人，他自己带了水和食物就来了这不毛之地。他带着骆驼原本是想着能跟着骆驼找到绿洲，谁成想这匹骆驼光吃不干，仙人掌吃了不少，绿洲一直没影。遍地仙人掌吃的林文脸色发白，只不过在太阳释放的致命强光的照射下看不太出来。在那没有太多水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可谓过得相当不滋润。但他似乎更加兴奋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东西的缘故，总感觉他的身体里有种东西在燃烧。

那天沙漠里下了雨。脚一陷进沙子里就拔不出来了。雨水尽情地冲刷着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我们浑身都湿透了。那匹骆驼驼峰上被雨水浸湿的毛发油亮油亮的，看起来就像是商店里挂着的鲜亮狐狸大氅。所幸林文带来了一个防水帐篷，好歹挡了一夜风雨。帐篷里格外闷热，一匹骆驼占了半个帐篷还多，带它来当真是多带了个累赘。

白色的云气冒出了头，在蓝天的映衬下更加飘逸。也就是这时候林文才有时间停下来看沙漠的风光。林文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他重新戴上了我，赶着骆驼往一个方向一意孤行。他越走好像越起劲，只是可怜了那匹懒洋洋的骆驼。我以为他是漫无目的地走，没想到他能在这万里无边的沙漠找到了一棵缠绕着藤蔓的老树。我以为这个沙漠里只有我和那匹骆驼能陪着林文，林文貌似多了一个朋友。我看见他伸手摸了摸枯树的枝干，然后张开双臂抱了上去。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枯树笼紧了自己的枝干，它似乎在回抱林文。一时间分不出是枯树感情更多一些还是林文更投入，我这时候才知道林文身上好像有对自然的特殊感应能力。他能和自然畅通无阻地交流。我好像找到了他来这里的原因。

我第一次见到林文这样的人，他和我之前的每一任主人都不一样。是的，虽然我是一顶帽子，但我也是顶有身份的帽子。如果我的上一任主人消亡了，那我会在一百年后的那一天迎来我新的主人。林文是我第十七任主人，他也是我遇到的第十七个与众不同的人。造物主造我的时候没给我华丽的外表，但却给了我朴实的内心。这直接导致我没能找到一个和自己一般像的帽子，我成为了帽子界的笑话。时代在变，主人在变，只有我还在坚守初心。

沙漠里还是没水。即使林文能和那棵枯树交流。因为枯树自己动不了，所以它也找不清水在哪里。林文带的水和食物剩的不多了，但是沙漠却是一直看不到边。为了找到水和食物，林文时常出去走很远的路，然后再返回他在树下搭的帐篷。他总是这般乐此不疲。他或许是清楚没了水自己的生命也会随之消散，所以他一天只出去一次，为了保存水分他要不断吞咽自己的唾液。那匹骆驼有仙人掌还能撑一段时间，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生存，林文决定不停留了，接着向外走出去。林文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枯树，枯树这次抱他抱得格外紧，林文感受到了枯树的忧郁，但他只当那是离别的痛。

本来林文是有把握能在消耗完食物和水前走出沙漠的，但他低估了这里，也高估了自己。半路上的停留迫使他加紧步伐，一刻也不敢松懈。天光还没大亮的时候他就开始赶路，等月落半天时他才有机会短暂的休息一下。他的身体马上就吃不消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里有东西想突破他的身体，不同于他之前遇到雪崩，这一次他的心跳的格外剧烈。心悸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他预感到了什么，但他还是不想认命，他想征服沙漠，而不是被困在这片孤独的沙漠里。

那匹跟着他来的骆驼不是很幸运。当林文剥下它的皮毛时它肚子里还有消化了一半的仙人掌。那匹骆驼成了他的一日三餐。沙漠里的蒸发很强烈，把骆驼皮铺在地上一上午就能生热。他抽出火柴划洋火，借着骆驼的皮毛也能生起火来，这匹骆驼当真是好东西。驼峰的肉格外嫩滑，没有调料，林文只能干吃了。虽然驼峰看起来全是脂肪，但真吃起来口感还是不错的，至少比仙人掌好了百倍不止。林文借着这匹骆驼的肉又赶了很久的路，他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那一天可能就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当死亡即将来临的这一刻他似乎又释然了，之前大概是紧张过头了，现在只剩下无尽的迷惘。毕竟，人都得有这么一次不是吗，说不定那边也有难得的风景。

林文静静地躺在沙漠里。沙子有些烫人，他的皮肤被太阳强烈的光灼红了，他呼吸出来的每一口气都融入了空气，他的身子开始与这一片金色的土地融为一体，慢慢开始下陷。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下坠，碰到热火就被弹了回来。他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享受离死亡亲近的每一秒钟。这一刻，死亡已经不足为惧了。他回想起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征服自然。至于为什么是征服呢，大概是因为他享受与自然亲近的每一秒，所以与其让他被自然征服，不如让他来征服自然。林文这一辈子光到处走了，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更别谈妻子儿女了。只有我还能替他在这一方世界里留下痕迹，证明他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林文闭眼之前似乎是看见了一大片湖，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七彩的光。湖水很清澈，至少能让他清晰地数出湖底的石头后面藏了多少游鱼。湖面像是一块镶着月亮的大镜子，只不过镜子里放映的是林文的一生。湖水拍到岸边再撞击回来，掀起了一阵阵浪花，那景致当真是美妙极了，就连声音都泛着空灵。林文咧开嘴笑了。他黝黑的皮肤上蔓延上了一层薄红，双脸因为笑而微微颤了起来，他笑着的眼睛熠熠生辉，眼里像是盛了一弯深沉的月亮和一片浩瀚的星海。他笑得是那么甜，最终在黑夜里完美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