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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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奶奶与花茶
这是一座热闹的城市,人潮像暮春的玫瑰,层层叠叠,即使开盛了,它包拥的花心里似也藏着无数细小的萌动。
可人毕竟与花不同,花开盛了就将枯萎,人却是年年满满当当,不曾孤寂。
或许这就是我留下的原因,关于那些带着热气的言语、灼的日头、凌乱交错的脚步与人影。
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早晨与地平线上第一抹光亮一起醒来,即使是夏天也穿着羊毛袜踩在木地板上,格外小心翼翼的,像怕碰破了一粒灰尘或者某个人的梦。
用一个大铜壶煮开水,然后扔进一把玫瑰花瓣。
这些花瓣来自夏天时阳台上开败玫瑰的玉体,我把她们收集起来,放在带小孔的透明玻璃盒里,任由她们用残剩的热情与过路的风和阳光勾搭在一起,无知无觉的变黄变皱。
心中知晓有些选择要付出代价,那可能是一段时光或者一生。
这种将青春与热情耗干了的花瓣,冲在热水里即使加很多的蜂蜜,也不是很好喝,可是每天还是要几杯几杯的灌进去,像有些人会选择在早晨出门前洗个澡,喝玫瑰花茶也是一种对自己的清洁,是多年坚持下来近乎病态的习惯。
我有一面向东的阳台,盘根错节的细铁丝网将晴天时的蓝天分割成碎碎的小块,就像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打到地面上。
有一天,这个罅隙里溜进了一粒或者两粒玫瑰的种子,落在积了雨水与厚尘土的碎瓷盆里,阳光与南风一同哺乳着,时光则日夜对她进行教化,不知不觉间就爬满整个阳台,几乎要断了室内的呼吸了。
她只在春夏两季开花,颜色是妖娆寂寞的红,像少女身上一个巨大隐形伤口流出的血,饱含一种即使在尘世开满仍各自孤独的忧伤。
常常在暮色中带点乌暗的叹息,随着错落的影子一起贴在卧室的白墙上,是一支久久不息的歌,人听着要落下泪来的,可仍无可避免的要去继续,就像一些难以忘记的过往,即使丢失了联系,仍无可避免的涌进眼眶里。
玫瑰要秋末枯萎,连着叶子一起枯萎。斑驳的铁丝间只剩下节节交错的棕绿色根茎与尖刺,深深插进越来越远离的天空里。
被割碎的天空也该是颇有怨言,它与时光合谋杀死了我的青春,当有一天附近的孩子唤我“玫瑰奶奶”,我才知觉原来脸庞已经像被铁丝割破的天空一样,带着无法填补的沟沟壑壑。
变老也是一件好事情,它让一个人逐渐慵懒放松,即使每天吃很少的食物也会缓慢发胖。
只是无所事事的人有太多时间与她的玫瑰呆在一起,我经常坐在阳台藤椅上,贪婪呼吸从叶隙间漏下的风,它已经长得足够繁茂了,是一种珍贵又滥生的品种,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生存,一旦存活下来就无知无耻的生活繁衍,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在某个午后,我又和我的不知羞耻的玫瑰呆在一起,天幕卷起灰云,还未落下雨来的时候,木地板缝里似乎住着久旱的精灵,它们迫不及待的推涌着往云堆上奔去。
玫瑰花苗与修道院
有记忆起有歇林修道院,就有她。
修道院在城镇唯一座山丘的半腰,其余三面临海,这注定了这儿会是舒适安全的港湾,同时也是犯罪者随时可逃离的第一现场。
正因为这样,我们从小就得学会保护自己,所以我们从不在夏天因为贪凉而去溪里洗澡,15岁仍未涂过口红穿过裙子,除彼此外与很少的人交往,将自己隐藏成墙角一丛黯淡的绿苔。
可如此避世本身就存在被人群观的危险,就像独自盛开在山谷里的白兰,一旦被人发现就可能遭受致命的践踏。
所以,面包里混着沙粒,粥里有毛线球或者纸巾,蛋羹里的碎布屑,都是极正常的事。
一间晦暗的长方形屋子里住着十二个女孩,大家将阴湿的阳台上的锈铁丝自然的分成11部分,上面稀疏晾着女孩们的贴身衣裤,与修道院的棉布院服,一种像雨天云朵的苍灰色宽松服饰,贴身的也并不显得可爱很多,是接近一种伤寒病人眼眶的颜色。
这里也常是那些人恶作剧的场所。我和她的内衣裤里总是有爬行的蛞蝓,它们行走的路径会留下一缕缕粘稠的汁液,像恸哭的人留下的鼻涕。
鞋子里会有蟑螂或者蚯蚓。宽松的工作服在隐私处被剪出大洞,只能背过来穿,那露在外面的骨头硬邦邦的盯视着那个凶手。即使缓慢适应着这些无知的恶,还是会有难过到想把全世界杀光再抱头痛哭的时候。
那一次,我们一起在分配的劳作田里撒上了樵夫送的玫瑰花种子,是近夏的时候,风与阳光都很适合,没几天就冒出了嫩绿的尖芽,小小的芽里似乎有着无限可能与希望。
她极其开心,脸颊呈现从未有过的绯红,像晚风拂过的云霞。
可是,只三天,所有绿芽都死在了傍晚,那天的晚霞似乎也格外的红,映着田垄上乌漆漆的脚印,像要落下血来。
我和她自有记忆起就一起抱着睡觉,这像新陈代谢一样,让我们健康并且活下去。所以我能感受到她身体一天天的变化。
即使每天吃些粗糙食物、干繁重的体力活,也不妨碍她逐渐丰满起来,有时她的前胸与我贴近了些,像柔软的棉花,带来舒适与安全,那似乎是来自羊水里的感觉,让我喘着气缓慢睡去,梦里我想自己是嫉妒的,甚至有些恨。
我们常躲在宿舍里用破败厕所里污黄带着金属腥气的水洗澡,可她的身体还是带有一种隐秘的香气,当她赤裸着让微风拂过水珠留下金子般光泽的时候,香味慢慢流淌出来,那芬芳像暮春雨天开放的栀子,是需要凑的很近才能享有的馥郁,是一种孤傲与保护。
就在这种痛与快乐交融的时光里,我们慢慢长大。
这里的女人们,成年后,有些将灵魂卖给上帝,上帝再将一具具赤裸的皮囊悬挂在港口旁,夜幕降临时就会有一群水手循着血肉气息与上帝讨价还价。
还有一些人将灵魂送给死神,那个贪得无厌的蓝皮肤男人,榨干了她们的乳房,血液与皮肉,最后她们只能毫无力气的被禁锢在四方木盒里无法逃离。
还有一部分人,她们选择相信自己,这个自己可能是途径此镇的钱包,可能是货铺里的寻常货品,也可能是琳琅妆台上的某瓶香水……这些可能带点冒险和激越,是一根接近天堂与地狱的波动之弦。
她也告诉我要相信自己,只是这个自己是一扇门,它需要用双手与气力去打开一个新世界。
春天玫瑰与暴风雨
她会缝纫衣服与刺绣美丽的花朵,我则在一家大布庄里帮忙管账,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与棉花的舒适温暖有关的工作。
我们有一座小小的红砖房子,房子里有一块假砖下藏着小小铁皮盒子,盒子里有我们的小小积蓄。
我们又在门口种了红玫瑰,它可能是极好长养的,不几天已出落的绿意盎然,我们都相信它会在今年春末时开满了花。
只是有一天我们在一个月夜里听到有女子凄声尖厉的哭喊声,好像用整个生命的绝望在呼喊,带着血气的,骨骼碎裂的疼痛。
我们将彼此紧握在掌心里,心里明白这里对于两个年轻无靠的女孩就像一片沼泽,挣不挣扎都具备下陷的危险。
所以我们一定要一起,逃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送我们红房子的是一位长着粗胡子的老船长,他在年轻一点的时候就想收养她。她是具备狡黠与孤慧的女子,长的也美,像一只充满灵气的猫,所以总有人愿意为她停下脚步,抚逗着她,满足着她。
所以,老船长答应半个月后带我们走。
在启程的前一个夜晚,恰巧她的生日,她点光了屋子里的所有蜡烛,赤裸着身子吃光了我为她烙的鸡蛋饼,烛光撒在她身上像镀上了一层圣母的光洁,而她又哭又笑得近乎癫狂。
然后她就去洗澡了,蜡烛也刚好燃完,整个屋子只剩下流水声与似水的寂静。
我弯下膝盖去取厨房柜里的煤油灯,这时门突然开了,轰鸣的闪电照清了那是一张布满情欲的狰狞男子的脸。
我吓得屏住呼吸将身体埋没在深深的黑暗里,恨不得就这样融化了。
可我还是听见了他向厨房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那是一种像死神走过的脚步声,迫不及待的又隐忍着怕惊跑了他的猎物。
窗外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似乎是他的同谋,正一点一点要杀了我,不,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戏谑。
缓缓,我觉得他透过闪电一定看见了桌子底下的我惊恐的要掉出来的眼珠。
他身上雨水与泥沼里的腥臭气就在我鼻尖游移,我感觉到那双污秽的手的温度向我迫近了,这时,浴室里传来了她的声音,她想要一条干毛巾。
那声音似不经意的失足,又像是苦经挣扎后赴死的决然,又或者什么都不像,她仅仅只是需要一条干毛巾,去擦拭给上帝弄湿了的命运。
反正,最后那个人像野狗一样循着浴室的香气过去了,闪电打在他的背影上,那似乎真像无人照管的野兽竖立着一团团污秽血腥的皮毛。
门最终是打开了,经过了近半个世纪之久。
我能看见月光下她银白的身体,就像倒映在溪水里的百合,是永远饱含芳香与清洁的。
可这份醉人的清香正在被黑夜慢慢靠近,内心无法游移。
接下来是一声声隐忍的寂静,过后是一阵阵似那晚一般幼兽喑哑的叫声,极具质感的似要把人的耳膜敲破,好像一个极端爱恋清洁的人突然掉进了污水沟里,那里有动物的腐体,肮脏的泄物,和少女可耻的血液,一切切透过她的皮肤钻进她的细胞里再抵达难以清洗的心灵藏地。
所以她像疯了一样放声尖叫,妄想将这苦痛放出去一点点。
我知晓逃离的最佳时间,在她怒吼了三声之后,我贴着墙壁缓缓爬向门间,在经过他们的时候 闪电刚好打在我们脸上,我看见了她的眼珠,那是很老很老的人或者突然失去的人才会有的凸出眼珠,没有绝望,只是因为某件没想起的事而有些空灵。
这份空灵里映着我的身影,在她手边,触手可握的地方,我看见罪恶的脚踝开始腐烂,它踩碎了门口的玫瑰花枝,所以那些墨绿叶子、根茎与刺,也跟着一起腐烂了。
我一路狂奔在雨里,路过的闪电与雷鸣将两旁能照清的树斜劈成两半,我想我也是要被雷劈死了的。
玫瑰姑娘与夏至
大雨过后,噩梦慢慢从地板缝隙中退了下去,抬眼就能望见铁丝密布的玫瑰花丛中一朵朵殷红的笑脸,她像一个不谙世事充满洁净芳香的小姑娘,在夏至晚风中徐徐摇曳。
end
文字/桃夭
审核/叶紫
排版/叶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