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們的解放:在都市裡種菜──從英國蔚為潮流的「市民農地」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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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8
「他甚麼也不想,甚麼也不盼,唯一所念的不過是不要落後其他農人,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罷了。」──《安娜卡列尼娜》
圖/Tripsavvy 網站
不知何時起,常聽到周遭長輩說,退休後想去宜蘭買塊地,種種田、養養雞,彷佛這種與世無爭的日子,是大家辛苦了一輩子的最終夢想。至於夢想可不可行,很少人去根究,畢竟買塊地本身就是一筆可觀的投資,只有財務跟身體都健康的人,才有本錢去追夢。
奇妙的是,遠在大不列顛島上,早已出現一批都市園丁,不分老少,默默地落實這個美夢。英國遠在 19 世紀便開始推廣「市民農地」(allotment)這個制度,只是公有農地的出發點,無關於退休人生,而是為了存活。
從「窮人的菜圃」,蛻變為「中產階級的後院」
原來工業革命正興之時,英國社會尚無健全的福利制度,貧窮的勞工往往只能靠附近的一畝地,種些蔬果當補給品。隨著兩次世界大戰爆發,德軍封鎖英國,公有的農地反在艱困的戰亂期間,供給一般民眾迫切需要的食材。
戰爭期間,英國的舊報紙就曾刊登所謂的「無肉食譜」(meatless meal),教一般人怎麼用幾顆大蔥、幾匙牛奶,煮出一道可口的戰時午餐;「為了戰勝而耕種」(Dig for Victory)也成為廣為流傳的口號。
有趣的是,經過百年演變,市民農地成為增進身心健康的一個休閒選項,而不再是過往不得不仰賴的存活機制。
圖/World War Zoo Gardens Collection 網站
甚麼是「市民農地」呢?簡單的說,便是英國鄉鎮市公所管理的荒蕪之地──這樣零散的空地通常不得隨便變賣或開發,所以當地政府乾脆把它劃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農圃(plot),出租給住在附近的人,不但可以整理市容,又可以增加稅收,一舉數得。
據統計,目前全英國有約 33 萬塊這樣的公有土地,一塊市民農地約可劃分為 20 至 40 份菜圃,而每個田圃則在 15 到 25 坪上下。雖然尺寸不大,但若善於利用空間,供應一家四口春夏兩季所需的蔬菜食用量應是不成問題的。
問題是,誰會去租?退休後買塊地玩玩,是個浪漫的想像,但每天揮汗如雨地做苦工,恐怕不少人要打退堂鼓。
出乎意料地,英國的市民農地簡直一位難求──每年有近 10 萬人在排隊等空位;原因在於入門門檻低,且遊戲規則簡單──租借農地的費用,一年約在 25-30 英鎊不等(大約台幣 1002-1203 元),當地居民只要憑住址證明就可以申請,一年之內隨租借者的喜好發揮,自行規劃使用。這等於是拿零頭小錢,就可以換取極大的綠色空間,不僅是退休後的長者理想打發時間的方式,也是年輕夫婦帶小孩接近大自然的教育途徑。
換句話說,這些新興的都市園丁群聚在農地上,不再是因為他們沒飯吃,而是因為他們要活得更好、更天然。市民農地從 19 世紀「窮人的菜圃」,搖身變成 21 世紀「中產階級的後院」,令人意想不到。
所以,「都市園丁」具體收穫了甚麼?
東倫敦的園丁克莉絲汀爽朗的笑說:「老公過世後,就我一個人過活,每天來農地耕種,給我一種獨一無二的歸屬感,而且不必花錢買菜,省了一筆錢。」確實,克莉絲汀的農圃簡直跟專業農夫一樣,泥土豐饒、作物種類繁多,可見她用心經營的成果。
蘇珊倒沒有這樣認真,她看了看她的農圃,不好意思地說:「一個禮拜我才來幾天,帶小孩來摸摸土,順便採剪一些香草,收成實在不好。」
艾倫呢,倒跟其他人不一樣,左顧右盼後小聲地說:「我不想待在家,有塊地出來活動筋骨,不必聽老婆號令。」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原因,但大部分是為了一個更好、更平衡的生活。
圖/Modern Veg Plot 網站
既然是為了平衡生活,而非專營,要做到「自給自足」,便有相當的難度,也不是多數人的目標。
有人會問:既然不一定能自給自足/省下大錢,這樣的活動還有甚麼意義?這個問題顯然偏離了都市園丁的初衷。要過自給自足的生活,在物質極度發達的現代社會裡,幾乎是不可能的。大部分的園丁都意識到這點,也承認沒有意願把人生全放在耕種作物上,他們追求的不過是一個有機食材的選項。
「春天收成蘆筍、夏天收成番茄、萵苣、秋天收成紅蘿蔔跟洋蔥」,許多園丁都會這麼告訴你,這些是季節性的食物,特別鮮甜。
難道超市買得不好嗎?「那不一樣,品種差很多,有的是混種的,所以沒有病害,我們自己種的比較健康,而且沒有農藥。」
然而,這些顯而易見的好處都未道出一個最重要的原則,那就是環保的趨勢:英國超市的蔬果超過 7 成以上都是進口的──加勒比海的香蕉、西班牙的酪梨、埃及的葡萄,遠渡重洋來到英國,光是碳排放量就非常驚人,更不必說中間的冷藏過程,許多蔬果都是在還很青澀的狀態下就被裝運上船,在冰箱裡慢慢的熟成。以環保的角度來看,絕對不及園丁雙腳走去後院摘的蘋果新鮮及能源潔淨。
別忘了,運輸中的蔬果需要大量的塑膠袋包裝,這也是環保人士不斷提倡儘量「自栽自食」的原因。
圖/International Trade Centre 網站
白領階級的「反動」、重返自然的渴望
這種務農風潮已漸漸延燒到台灣,不管是「假日農夫」或「城市農夫」都越來越受到歡迎,不少年輕父母周末帶小朋友去種田,就是為了體驗大自然,這跟過往「念書比較重要」的靜態生活理念,形成了反差。
這或許是中生代隱性的叛逆吧,近來身邊不少 30 來歲、正值青壯年的朋友,都透露對辦公室感到倦怠,白領生活已不如上個世代那般光鮮亮麗,取而代之的是漫長的工時、長期與電腦手機為伍、創造力與時間自主權脫節──這都是工業革命後勞動疏離化(alienation)概念中,使人最為難受的一部分。實際上,現代資本主義不再只是剝削藍領工人,辦公室白領階級也會在腦力耗盡後,感到虛脫。
台灣新興的業餘務農活動,某種程度與英國的都市園丁是相近的。兩者最大的差別在於,台灣「假日農夫」還是少數,主要是因為地稀人稠,要找到一塊尺寸剛好的土地實在不容易。大部分的人都是藉由參加公家單位舉辦的活動,一展綠手指的才華,一般能使用的空間狹小,且缺乏自己擁有一塊土地的誘因,很難持續下去,最終體驗的成分往往大於長期的深耕實作。
儘管如此,都市園丁的興起,某種程度上,仍可說是反映了白領階級想重返自然的渴望──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出真正的東西。不管是蓋工具屋,還是施肥墾地,創造出來的綠色食材都是勞動後誕生的甜美果實。筆者親身的經驗是,摸到土壤的那一霎那、菜芽抽出一點新綠、流汗後喝到的第一口水,讓勞動的身心都得到確實的滿足。
螢幕前的你,不妨也問問自己:上次好好觀看一朵花的綻放是甚麼時候?甚至好好曬太陽是甚麼時候?
再問問自己更深層的問題:難道不是在天空、綠地下,人才能感受到生命中最基本的律動?
或許都市園丁不只是天天嚷著有機飲食、彰顯樂活型態的中產階級;也許他們只是想回到最簡單的生活,感覺到每滴汗水帶來的真實收穫?
再想想,退休後到宜蘭買塊地的美夢,何嘗不是經過一生為他人工作後,最後的反動?不管是屆臨退休的長輩,還是在辦公室奮戰的中青分子,一畝地、一把作物,不失為在體制內為自己創造一個美好樂園的方式吧?
執行編輯:陳慈晏
核稿編輯:林欣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