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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味的形式——从“我买几个橘子去”这梗说起

2018-02-05  本文已影响352人  老刘陪你读书

前几天,被一个伙计的一句 “我买几个橘子去 ”给整懵逼了。后来在别人善意的提醒下,博哥才知道这个梗原来出自朱自清的《背影》。回过味儿来的博哥,立马怒了,抄起铁锨就准备砍那个坑货。

坑货真坑啊,就知道坑我这样腼腆而又害羞的单身老汉。

在说过囧事后,我们接下来可以讨论下稍显“深刻”的东西了。

朱自清的这篇《背影》,历来被认为是纪念双亲的至情佳作。这话当然不错,但远远没有道出这篇文章成功的关键。我们读过很多纪念亲人、老师、朋友的文章,感情不可谓不真挚,语言不可谓不细致,但感染力和影响力都远不如《背影》,这是为什么呢?那种“自己感动几分,就能感动别人几分”的文学艺术创作信条,实在应该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背影》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给情感赋予了直觉造型,或者说“情感和文字之间的一个中介结构”(余秋雨《艺术创造论》)。

我们不妨再回味一下《背影》文中那段精彩的描述: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图片来自网络

没有直接抒情,只描述了一个“蹒跚、肥胖、努力”的背影,却让读者感动万分。我们读了这篇文章,往往不会记住朱自清的一些直接抒情语句,却会记住这个背影,甚至在以后的生活里,都会产生某种联想。这个情感造型就颇像英国美学家、文艺批评家克莱夫·贝尔所提出的的“有意味的形式”——

“在各个不同的作品中,线条、色彩以及某种特殊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激起我们审美感情。这种线、色的关系和组合,这些审美的感人形式,我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有意味的形式’就是一切视觉艺术的共同性质”(克莱夫·贝尔《艺术》)。

这里,克莱夫·贝尔着重于描述“视觉艺术”,诸如建筑、雕刻、绘画、书法、摄影等等,其实扩而大之,即使想象性、抒情性、哲理性的诗歌、小说、散文,又何尝不需要造型——也就是“有意味的形式”——的扶持,来表达情感呢?

可以举出长长的一段艺术实例来证明,情感有时必须借助于造型,才能聚拢、可感。

——“此身合是诗人未?”还只是茫然飘渺的意绪,“细雨骑驴入剑门”,一下子把情感付诸于造型,于是成为千古名句。

——王安石有一首诗: “杨柳鸣蜩绿暗, 荷花落日红酣。 三十六陂春水, 白头相见江南。”

前边三句都在写景,没有波澜,直到末一句“白头相见江南”,所有的岁月沧桑、离愁别绪、重逢喜悦立刻都凝聚到“白头”这个造型上了,不禁让人长叹一声、唏嘘一番。

——“问君能有几多愁,”也只是短短一闪的情绪,“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无尽的“愁绪”就都笼络到了向东流的春水中了。

上面几句诗所说的造型,颇像诗词理论中的“意象”概念。《周易·系辞》“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初用来说卦象、后被引征到诗歌理论)之说、刘勰《文心雕龙》“神用象通”、慧远《万佛影铭序》“神道无方,触象而寄”,都表明,即使是神灵,也要付之于“象”,才能可知可感可敬。

高鹗等人续《红楼梦》,尽管在语言和意境上远不如曹雪芹,但基本上还是保留了伟大的悲剧结构。最精彩的,还要数贾宝玉科举考试失败而失踪,后来出家与其父贾政分别的那段(《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

一日,行到毗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

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贾政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贾政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

旷野寒江、光头赤脚、大红猩斗篷,倒身下拜、飘然而去,一个仿佛看透世事的哲人形象简直呼之欲出。这里,情感甚至哲理也都化作了一个极其鲜明的造型。不同于《红楼梦》前边经常出现的诗词、谶语,作者用宝玉“只不言语,似喜似悲”的形象来为《红楼梦》做了结,真可谓是大手笔。

毕加索说:“观念与情感终于在他的画幅之内成了俘虏。无论怎样,它们不再能逃出画幅了。它们和它构成一个亲密的整体,尽管它们的存在不再能分辨出来。不管人高兴不高兴,他是自然的工具……人不能反自然而行,自然是比最强的人更强。”如果把毕加索所说的画幅作为艺术的广义理解,那么,所有的艺术都离不开形式。

我们反复强调造型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当然不是苛刻地要求所有的艺术创作都这样。艺术创作本身是一个包罗万象、浑然无际的自由天堂,由着艺术家们想象驰骋,由着艺术家们妙笔生花。我们只是希望,艺术家们在创造的过程中,多多思考一下克莱夫•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

再念叨一遍——有意味的形式。

附注:这篇是读余秋雨《艺术创造论》中《造型》一章的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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