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5
【原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家靡室,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译文】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芽已破土钻。说回家啊说回家,一年已经过大半。
没有家也没有室,只因猃狁来侵犯。不能安坐与定居,只因猃狁常为患。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茎叶多柔嫩。说回家啊说回家,心中忧思多深沉。
忧心如火猛烈烧,又如饥渴实难忍。驻守营地不固定,没人回乡通音问。
采薇菜啊采薇菜,薇菜茎叶变粗硬。说回家啊说回家,今年阳月又已临。
王室公事无休止,不能片刻享安静。忧思在心真痛苦,我今远行难归省。
那是什么花盛开?棠棣烂熳一丛丛。高大马车又谁乘?那是将帅所专用。
驾御兵车已起行,四马壮硕气势雄。不敢安居战事频,一月三次捷报送。
驾起四马驱车行,四马强壮神奕奕。将帅乘车作指挥,士卒靠车作掩蔽。
四马步子多整齐,弓饰象牙箙鱼皮。每天岂能不警戒?猃狁侵扰势紧急。
当初离家从军去,杨柳依依轻摇曳。如今返乡解甲归,雨雪飘飘飞满野。
道路长远慢慢行,又饥又渴愁肠结。我的心中真悲伤,谁知我有多凄切。
【赏析一】
这首诗描述了这样的一个情景:寒冬,阴雨霏霏,雪花纷纷,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道路崎岖,又饥又渴;但边关渐远,乡关渐近。此刻,他遥望家乡,抚今追昔,不禁思绪纷繁,百感交集。艰苦的军旅生活,激烈的战斗场面,无数次的登高望归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采薇》,就是三千年前这样的一位久戍之卒,在归途中的追忆唱叹之作。其类归《小雅》,却颇似《国风》。
全诗六章,可分三层。既是归途中的追忆,故用倒叙手法写起。前三章为一层,追忆思归之情,叙述难归原因。这三章的前四句,以重章之叠词申意并循序渐进的方式,抒发思家盼归之情;而随着时间的一推再推,这种心情越发急切难忍。首句以采薇起兴,但兴中兼赋。因薇菜可食,戍卒正采薇充饥。所以这随手拈来的起兴之句,是口头语眼前景,反映了戍边士卒的生活苦况。边关士卒的“采薇”,与家乡女子的“采蘩”、“采桑”是不可同喻的。戍役不仅艰苦,而且漫长。“薇亦作止”、“柔止”、“刚止”,循序渐进,形象地刻画了薇菜从破土发芽,到幼苗柔嫩,再到茎叶老硬的生长过程,它同“岁亦莫止”和“岁亦阳止”一起,喻示了时间的流逝和戍役的漫长。岁初而暮,物换星移,“曰归曰归”,却久戍不归;这对时时有生命之虞的戍卒来说,不能不“忧心烈烈”。后四句为什么戍役难归的问题作了层层说明:远离家园,是因为玁狁之患;戍地不定,是因为战事频频;无暇休整,是因为王差无穷。其根本原因,则是“玁狁之故”。《汉书·匈奴传》说:“(周)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诗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云云。”这可视为《采薇》之作的时代背景。对于玁狁之患,匹夫有戍役之责。这样,一方面是怀乡情结,另一方面是战斗意识。前三章的前后两层,同时交织着恋家思亲的个人情和为国赴难的责任感,这是两种互相矛盾又同样真实的思想感情。其实,这也构成了全诗的情感基调,只是思归的个人情和战斗的责任感,在不同的章节有不同的表现。
四、五章追述行军作战的紧张生活。写出了军容之壮,戒备之严,全篇气势为之一振。其情调,也由忧伤的思归之情转而为激昂的战斗之情。这两章同样四句一意,可分四层读。四章前四句,诗人自问自答,以“维常之华”,兴起“君子之车”,流露出军人特有的自豪之情。接着围绕战车描写了两个战斗场面:“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这概括地描写了威武的军容、高昂的士气和频繁的战斗;“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这又进而具体描写了在战车的掩护和将帅的指挥下,士卒们紧随战车冲锋陷阵的场面。最后,由战斗场面又写到将士的装备:“四牡翼翼,象弭鱼服。”战马强壮而训练有素,武器精良而战无不胜。将士们天天严阵以待,只因为玁狁实在猖狂,“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既反映了当时边关的形势,又再次说明了久戍难归的原因。《毛序》根据这两章对军旅生活的描写,认为《采薇》是“遣戍役”、劝将士之诗。这与诗意不符。从全诗表现的矛盾情感看,这位戍卒既恋家也识大局,似乎不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因此,在漫长的归途上追忆起昨日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活,是极自然的。
笼罩全篇的情感主调是悲伤的家园之思。或许是突然大作的霏霏雪花惊醒了戍卒,他从追忆中回到现实,随之陷入更深的悲伤之中。追昔抚今,痛定思痛,不能不令“我心伤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写景记事,更是抒情伤怀。个体生命在时间中存在,而在“今”与“昔”、“来”与“往”、“雨雪霏霏”与“杨柳依依”的情境变化中,戍卒深切体验到了生活的虚耗、生命的流逝及战争对生活价值的否定,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悲伤的氛围。绝世文情,千古常新。今人读此四句仍不禁枨触于怀,黯然神伤,也主要是体会到了诗境深层的生命流逝感。“行道迟迟,载渴载饥”,加之归路漫漫,道途险阻,行囊匮乏,又饥又渴,这眼前的生活困境又加深了他的忧伤。“行道迟迟”,似乎还包含了戍卒对父母妻孥的担忧。一别经年,“靡使归聘”,生死存亡,两不可知,当此回归之际,必然会生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唐·宋之问《渡汉江》)的忧惧心理。然而,上述种种忧伤在这雨雪霏霏的旷野中,无人知道更无人安慰;“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全诗在这孤独无助的悲叹中结束。综观全诗,《采薇》主导情致的典型意义,不是抒发遣戍役劝将士的战斗之情,而是将王朝与蛮族的战争冲突退隐为背景,将从属于国家军事行动的个人从战场上分离出来,通过归途的追述集中表现戍卒们久戍难归、忧心如焚的内心世界,从而表现周人对战争的厌恶和反感。《采薇》,似可称为千古厌战诗之祖。
在艺术上,“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被称为《三百篇》中最佳诗句之一。自南朝谢玄以来,对它的评析已绵延成一部一千五百多年的阐释史。王夫之《姜斋诗话》的“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和刘熙载《艺概》的“雅人深致,正在借景言情”,已成为诗家口头禅。而“昔往”、“今来”对举的句式,则屡为诗人追摹,如曹植的“始出严霜结,今来自露晞”(《情诗》),颜延之的“昔辞秋未素,今也岁载华”(《秋胡诗》之五),等等。
诗经·小雅·采薇
【赏析二】
《采薇》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历代注者关于它的写作年代说法不一。但据它的内容和其它历史记载的考订大约是周宣王时代的作品的可能性大些。周代北方的猃狁(即后来的匈奴)已十分强悍,经常入侵中原,给当时北方人民生活带来不少灾难。历史上有不少周天子派兵戍守边外和命将士出兵打败猃狁的记载。
从《采薇》的内容看,当是将士戍役劳还时之作。诗中唱出从军将士的艰辛生活和思归的情怀。
全诗分三章,前三章叠出,以采薇起兴写薇由作而柔而刚,而戍役军士远别家乡,历久不归,思乡之情,忧心不已!作者写道:山薇啊,你发芽了,出生了,我们总该回家了吧!但转眼又是一年,我们都顾不上家室,这却是为何呢?为了猃狁入侵之故,我们连好好坐上一会儿也来不及,也是为了猃狁之故。我们需要攻战!又到了采薇的时候,薇叶长大了,枝叶柔嫩,这下总该回家了吧!心里的忧伤如此炽烈,为战事奔波,我们戍期未定,谁难替我们带回家信!山薇长得粗壮刚健了,这下该回家了吧!已是阳春十月了!可是王事没完,还没法闲暇,忧伤的心情好不痛苦,却无人相慰劳
!四、五两章是写边关战事繁忙、紧张:那盛开的花是什么?是棠棣之花。用花之盛起兴,喻出征军伍车马服饰之盛:那好大好大的是什么?那是将士的军车,兵车既已驾起,战马高大雄健,战事频繁,军队又要迁徙,岂敢定居?驾着四匹昂首高大的公马,军将们坐在战车上,步兵们蔽依车后,战马威武雄健,兵士手中的象骨的弓和鱼皮箭袋时时佩在身边,猃狁的侵战如此强大猖狂,马能不日日加强戒备?这两章写的是猃狁的匈悍而周家军队盛大的军威,纪律严正,卒伍精强。但是戍役的生活也是艰辛而紧张的,这些都是作者用写实的笔法来写的。第六章则笔锋一转,写出征人在还乡路上饱受饥寒,痛定思痛的哀伤心情:想起出征之时,那依依杨柳,枝茂叶盛,而此时风雪归程,路远,天寒,又饥,又渴,可谓十分狼狈而又凄苦。晋人谢玄把“昔我往矣”四句论为三百篇中最好的诗句。在文学史上影响极大。常为后世文人反复吟唱、仿效。由于《诗经》素以浑厚、质朴著称,这类如此凄婉动人的作品确属不多。因而它便成了《诗经》抒情作品的一个典范而为历代文学家所称颂。这首诗的主题是严肃的。猃狁的凶悍,周家军士严阵以待,作者以戍役军士的身份描述了以天子之命命将帅、遣戊役,守卫中国,军旅的严肃威武,生活的紧张艰辛。作者的爱国情怀是通过对猃狁的仇恨来表现的。更是通过对他们忠于职守的叙述——“不遑启居”、“不遑启处”、“岂敢定居”、“岂不日戒”和他们内心极度思乡的强烈对比来表现的。全诗再衬以动人的自然景物的描写:薇之生,薇之柔,薇之刚,棠棣花开,依依杨柳,霏霏雨雪,都烘托了军士们“日戒”的生活,心里却是思归的情愫,这里写的都是将士们真真实实的思想,忧伤的情调并不降低本篇作为爱国诗篇的价值,恰恰相反是表现了人们的纯真朴实,合情合理的思想内容和情感,也正是这种纯正的真实性,赋予了这首诗强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从写作上看,它和诗经的许多作品一样用以薇起兴的手法,加上章法、词法上重沓叠奏,使内容和情趣都得以层层铺出,渐渐深化,也增强了作品的音乐美和节奏感。全诗有记叙,有议论,有景物,有抒情,有心理描写,搭配错落有致,又十分妥贴,因此《采薇》一篇确是《诗经》中最好的篇章之一。
【赏析三】
这是一首描写戍卒出征还归的诗,是历来为人称颂的名篇。
全诗共六章。前五章为第一大部分,是戍卒对昔日服役思归的回忆;第六章为第二大部分,写戍卒归家途中遇雪而心中悲哀的苦况。两部分互相映衬,互相生发。
根据《诗序》说:“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率,遗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以“采薇”起兴,按照朱熹《诗集传》的说法,也许是“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其日之远也。”故诗的前三章以薇菜的“作止”、“柔止”、“刚止”三种变化,从薇菜的“作”(初生)、“柔”(柔嫩)、“刚”(坚硬),表示时间的推移,重叠了三次“曰归曰归”,表明期待已久,归而未得,单调、烦燥、不满的心情溢于言表。下以“岁亦莫(暮)止”、“心亦忧止”、“岁亦阳止”三句相承接,把忧愁、还归和时光荏苒用复叠的方式连在一起,反复以“欲归不得——一年将尽——我心忧伤”渲染出一种怅恨哀怨的气氛。心忧而且岁暮,眼看着物候迁移,自己久戍未归,这种凄苦的心情是十分感人的。而这种感人的忧愁之情又通过“忧心烈烈”、“忧心孔疚”表现得无可遮拦。
时光白白流逝,一年又到了岁暮,思归未得,戍卒的心情本已十分凄苦,何况还“载饥载渴”,更进了一层。加上“我戍未定”,也“靡使归聘”,不仅军旅生活饱尝饥渴之苦,且驻防营地也不固定,当然也不能派人回去通个音讯,这更使人产生不定的心绪,无可依傍,也无可慰藉。心忧岁暮,征人望乡,但作者不由想到自己是“靡室靡家”。靡室靡家,不是说自己真的没有家室,而是说,虽然有家,但因自己久戍在外,骨肉分离,不能与家人团聚,因此,有家也等于没有家了。“王事靡盬”,战火未熄,不暇危坐安居,全是因“玁狁之故”。这里叠用了两次“玁狁之故”,不仅点明久戍不归、心忧如焚和载饥载渴的原因,且以决心抵御外侮的愤激语气,与前三章中岁暮望乡的忧愁之情取得某种平衡,并转入下章对军旅生活充满昂奋的回忆,振起全篇,请看以下两小节:
起句用常棣花起兴,以“彼尔维何”和“彼路斯何”两个设问句导入,以常棣花之绚烂美丽,喻我方高大的将帅之车,在形象、色彩上兼有与薇菜起兴对比之意。描写将帅戎车,诗人把镜头对准了最能体现军队精神面貌的战马。戎车既驾,车驾前的马是“四牡业业”,“四牡{马癸}{马癸}”“四牡翼翼”,以“业业”、“{马癸}{马癸}”、“翼翼”表现驷马之高大、威武、强盛和训练有素。从“君子所依,小人所腓”中可知,这些高大、威武、训练有素的战马不仅是军队精神面貌的反映,且是作战时将帅的凭依和士卒的掩护,是军队战斗力的重要标志。高头大马后面,是搀着强弓、手持利刃的士兵,“翼翼”四牡配上“象弭鱼服”,保持“岂不日戒”、“岂敢定居”高度警惕性的士兵,显示了“玁狁孔棘”情况下周朝反侵略战争的赫赫军威。因此,“一月三捷”既是当时作战情况的记录,也体现了战士的豪情和必胜的信心。战则捷,居则戒,与首章“玁狁之故”呼应。至此,全篇气势为之一振,诗人在凯歌般高昂的旋律中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末章写戍卒归途所见,以“杨柳依依”和“雨雪霏霏”两种截然不同的季节特征,表现了今昔截然不同的悲喜感情。著一“昔”字,兼有概括、收束前五章回忆、开启下文的作用。而眼前景、口头语,不假修饰地淡淡道出,却又兴寄深微,自然天成。如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说:“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景,感时伤事,别有深情”。“末乃言归途景物并回忆来时风光,不禁黯然神伤,绝世文情,千古常新。”故东晋谢玄认为这四句是毛诗中最烩炙人口的佳句(见《世说新语·文学》),似不为过誉。
这首写边防戍卒服役思归的作品,将战事之频繁,戍卒之思归,军中生活之艰苦,抗击外侮的决心交织在一起,在爱国与眷恋家室,战斗的乐观主义精神与忧生嗟时的矛盾情绪冲突中,反映了那一时代的战争生活和人民的战争心理,表现了战争生活的各个侧面,特别是末章情景交融,化景语为情语的写作方法,成了后世写作边塞战争诗努力追攀效法的楷模。
诗经·小雅·采薇
【赏析四】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采薇》的作者在语言上很讲究炼词造句。
第一,韵律和谐美。文章第二段有句话叫“载饥载渴”,但是为什么最后一段却说成“载渴载饥”了呢?难道是作者搞错了?从整段韵律的和谐美来判断,作者是故意的。为了达到韵律和谐美的效果,作者将“饥(ji)”字调到后面去了,这样在韵脚上跟前面的矣(yi)、依(yi)、思(si)、迟(chi)就一致了。读起来跌宕回环,琅琅上口,悦耳动听。为了力求韵脚和谐而调换词语的语序是文体中一种重要的表达手段。
第二,意象古典美。“杨柳”这个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具有泰山北斗的地位。因为“柳”跟“留”谐音,表示挽留之意,所以它意味着流落他乡,象征着思念家乡和友人的情结。汉人有“折柳赠别”的风俗:在长安东有座灞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李白有首诗描写“折柳”典故的更是家喻户晓:“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出自《春夜洛城闻笛》)。有学者考究,发现这种习俗最早就是起源于《诗经。小雅。采薇》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如此看来,《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蕴藏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典型基因,具有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的古典美。其次“雨雪霏霏”这个意象也很典型。在大雪纷飞的道路上行人艰难地走在归家的路上这个镜头让我们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主人公归家路途的艰难坎坷和归家的急切之情。这个镜头在现在许多电影中常被借鉴。
第三,叠音自然美。“依依、霏霏、迟迟”几组叠音词把杨柳、大雪和行道之状描绘得淋漓尽致,而且给人以节奏鲜明、形式匀称的美感。“依依”是说路边的杨柳零距离接触了行人的肉体,把杨柳之多写得入木三分,很有形象感。
第四,短句简洁美。长句给人的印象是拖泥带水,短句特别是四字句避免了这个缺点,在声音上具有很强的音乐美。《采薇》全为四字句,读起来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生动活泼、简洁顺畅,毫无累赘之感。
因此,从艺术角度来分析,《采薇》最后一段对于整篇文章的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不可质疑的。
【赏析五】
谢安叔侄摘引《诗经》佳句,并不是在于对诗句本身的评价和考量,而是将诗句作为利用的对象和手段,以此达到诗外言志和论说的目的,这与赋诗断句和引诗论证是的区别的。
可是,他们所阐释的主旨,依然是发掘诗句中的政教伦理及意义,或者是从诗句中进行比较、附加,进行推理出其中的意义。
谢安叔侄所阐释的主旨,是选出《诗经》的最佳诗句,并不在于发挥字句之外的美刺义理,萁目的也只是进行交流品赏,以娱情悦性,展示才情,并没有政治教化的功利追求。
虽然有关佳句、妙句等词语,早已在汉末魏晋就已出现,但是时至东晋,陈郡阳夏谢氏家族对《诗经》的一系列文学品赏,才是“魏晋风流”给予《诗经》阐释的最大成果。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全为景语。景中寓情,情中忆景。通过今昔对比,情景相生。于是,文学情味最浓郁的,至今仍为人们激赏的千古名句应运而生。
在经学的传统视野中,此类诗句是算不上最佳,然而谢玄却认定为最佳,从而说明情景交融这一被后世奉为诗歌至高境界的文学品评标准,已经从此确立。
谢安与谢玄、谢道韫,作为论诗的代表人物,虽然并不以政教义理为阐释指向,而是以最佳诗句为主题,只来自于对作品本身的情境、风格和情感寄托的一种自我崇尚。
这才是地地道道的文学鉴赏和品评,也是在经学衰微而文学意识高涨的历史背景中,《诗经》走下神坛,进入文学品评广阔视野,心怀展露其本来风采神韵的重要标志。
经《世说新语》、《晋书》以及《太平广记》等文学历史名著作为文学佳话的记载和流传,谢安叔侄对《诗经》最佳诗句的评选,在《诗经》阐释史上已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首先,引发了后世人们对所选佳句进行深入研究的兴趣。其中谢玄所选择佳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发掘者为最多,也最为深远。
如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中的“依依尽杨柳之貌”,就是从物色用词的角度而指出,“杨柳依依”为写物图貌的精工。
宋祁在《宋景文笔记》中说谢玄所爱“昔我往矣”四句,是“写物态,蔚人情”,从而揭示了其中人情物态的交融,创造了景语即是情语的艺术境界。
谢榛则在其《四溟诗话》中,将这四句作为“隔句对”的最早祖例:“江淹《贻袁常侍诗》曰:‘昔我别秋水,秋月丽秋天。今君客吴阪,春日媚春泉。’子美《哭苏少监诗》曰:‘得罪台州去,时违弃硕儒。移官蓬阁后,谷贵殁潜夫。’此皆‘隔句对’,亦谓之‘扇对格’。然祖于《采薇》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其次,引导后世文人学士去进一步品赏和发掘《诗经》中的佳句。
如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篇》说:“《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诗》曰:‘言不喧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意耳。”
宋祁《宋景文笔记》说:“《诗》‘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见整而静也颜之推爱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写物态,蔚人情,谢玄爱之。‘訏谟定命,远猷辰告’。安石以为佳话。”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些都是对谢安叔侄《诗经》佳句品评的发扬光大。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
如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自诩自己对《诗经》的佳句的品赏发掘,远胜于谢安叔侄、颜之推,说:“颜之推爱‘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谢玄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四语,邓予最爱《东山》三章:‘我自东来,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末章:’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后人闺情胎源于此。又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苍凉弥渺,欲即转离,名人画本,不能到也。明陈卧子谓秦人思西周之诗,卓然特见。”
表扬与自我表扬,只要遵循以事实为基础,以推动文明进步为目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堆柴积薪,后来者居上”,“长江后浪推前浪”,理所当然。
然而人们亦不会忘记,谢安及其家族品诗,及其对《诗经》佳句的关注,以及对其中艺术法则的阐明与揭示,由此所构成的亮丽风景线,曾经吸引并仍在吸引一大批文人学士,以推动了《诗经》文学阐释的发展和进步,该是功不可没。
钟嵘的《诗品》,是继《文心雕龙》之后又一著名文学理论著作。他不仅将汉魏以下诗歌从体式风格上溯源至《国风》、《小雅》、《楚辞》,并突出了《国风》的范式地位,而且表明了自己对《诗经》的看法,并对此前一百二十三家五言诗歌,从中选出了具有代表性的三十六家,进行了诗体源流的分派归类。
对于陈郡阳夏谢氏来说,继承《国风》的有二支。一支是《国风》——曹植——谢灵运;另一支是《国风》——陆机——颜之推——谢超宗。《楚辞》也有二支。一支是《楚辞》——李陵——王粲——张华——谢瞻;另一支是《楚辞》——李陵——王粲——张华——谢混。
其实四言诗才是《诗经》的典范,是对《诗经》作品广义上的模拟。四言诗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是追求《诗经》的典雅风格。如谢安、谢万的《兰亭诗》就在其列。
《诗经》中的诗句,也常常被直接引入此后的四言诗中。四言诗也模拟《诗经》的技法、章法,乃至《诗序》也是如此。
《诗经》,亦是魏晋六朝文赋创作发掘和文学宝库。如谢庄的《月赋》,就是对《诗经》的艺术鉴赏与总结,其所创立的的,是一种崭新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