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2】
文/缪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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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下午之后,英王爷不再叫李梁的全名,他直接换成了他的字“怀恩。”
尽管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还是和以前一样,可还是有了风言风语。天气炎热,英王爷让人在地窖里取出些冰,砸碎了混在水里镇着,边摇着扇子边读一本《列异传》,李梁奉命坐在蔷薇花架子底下抄《道德经》。院门敲得咚咚响,小贵子的声音:“王爷,王爷,王爷在里面么?”
“鬼叫什么?”英王爷热的焦躁,被小贵子一叠声的叫喊惹得火起。
李梁连忙搁笔,起身去开门,小贵子满头大汗一脸通红的挤进来:“不好了,”他对着李梁说了声,匆匆跑到王爷面前压低声音说:“王爷,太上皇今儿午后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要召见李公子。”然后凑近英王爷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英王爷猛地把书掼在台子上,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李梁走过去,对小贵子说:“让我自己去,还是和王爷一起。”
小贵子抬眼瞅了一眼英王爷,迟疑地答道:“说是让王爷去太学院听太傅问话。”
李梁心下有些明白,故意把英王爷支开,看来此去凶多吉少。英王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别担心,有我呢。”
李梁垂下眼睛,对英王爷说:“王爷还是去太学院吧,没事,我去去就来,说不定太上皇找我要话本子看呢。”
“还是别提话本子了,太上皇最恨不务正业。”英王爷“倏”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廊下,又折回来,用手掐着眉心不说话。李梁只好安抚他:“或许没啥事,只是想问问王爷的学业,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完跟小贵子使个眼色就匆匆出了院子。
长春园里河流纵横交错,到处是水上长廊,亭台楼榭,错落有致的点缀在园子里。明明景色宜人,可他却止不住的簌簌发抖,从心底往外蔓延寒意,渗透四肢百骸,老皇帝可是杀人不眨眼。
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脊背僵硬着,心里竭力让自己镇静。老皇帝的声音如渊中千年寒冰,让人不寒而栗,他用阴沉的腔调问英王爷最近的学业怎样,先生讲的如何?一只戴了扳指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规律地敲击着。这是要杀人的先兆?李梁想起来众人私下传闻,只觉脊背一片冰凉,浑身无力,罢了,我命休矣!父亲的冤屈也无法昭雪了。
饶是怕的胸腔内心如擂鼓,仍然挺直了腰板,垂着眼睛有问有答,脸上一片平静,并看不出波澜。
老皇帝问完了学业,没发现什么破绽,倒见这小子眉清目秀,谈吐不俗,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仍然不急不缓的回话,进退有度,颇有些从容不迫的态度。心里虽仍然为听到的消息感到震怒,但亦微微动了惜才之心,便有意想考考他的学问,看是不是真的像英王爷说的那样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一个做学问的人,也不会做那种下作的事,说不定是有人嫉妒英儿,造谣诋毁。
这样想了,便想起来早年大学士谢城出的一句刁蛮对子。当年可是难倒了一干儒生文士,对不出来,就直接打发了他,打定主意,于是便念出了上联:“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限你一炷香时间对出下联,对不出来,谁也救不了你的小命。”说完,就靠在大引枕上,拿起案几上的玉石镇纸握在手里把玩起来。
帘子外面的英王爷看到皇祖父斜依在榻上,手里不停地转动摸索着那个玉石镇纸,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李梁大概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果然,李梁低头沉思片刻,缓声念到:“南楼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老皇帝略微一愣,继而嗤笑一声,说道:“倒是个歪才,英王爷最近学业不精,看来都是被你这等不好好学正经学问的东西教唆的,别以为你拿句歪诗来搪塞了我就没事了。死罪可以免了,罚还是要罚,也让你以后要长长记性,记着自己的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挑唆坏了王爷,你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然后,便叫了门外的侍卫,将李梁拖到院子里赏了鞭笞。
虽然英王爷就在附近看着,但众人也不敢违了太上皇帝的命,李梁的屁股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下,直打的血肉模糊,衣服都粘在了上面。他趴在凳子上,嘴唇都咬出了血痕,愣是没有吭声。
英王爷让人把李梁抬回来,亲自把袴子给他一点点揭下来,给他清洗涂药。李梁疼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咬着牙强忍着不吭声。英王爷一脸阴鸷,不管小贵子在一旁,只抱着李梁的肩膀不说话。小贵子连忙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房门。
英王爷用袖子给李梁拭额头上的冷汗,咬牙切齿地说:“王爷的权利不够大,我应该让所有的人都不敢说三道四,横加干涉!”
李梁听了,只觉得心头骤然一跳,半天没说出话。好在只是伤了皮肉,趴在床上将养了半个多月就行动自如了。
英王爷自从那天进宫以后,便很少再到这边来,李梁一时不用陪读,也落得清闲,为了躲避是非,便深居简出,潜心写那本《幻世异闻录》。
初冬季节,眼看就要写完一百个章回,准备收尾,外面忽然传来消息,说皇帝忽然薨了。皇帝正当盛年,忽然暴毙,太上皇伤心不已。国不可一日无主,他悲痛之余,勉力出来主持大局。
皇帝无后,以立嫡长的规矩,立二皇子的长子英王爷为皇太孙,于次年元月登基,号称永昌。
李梁被召进宫里,在上书房做个随伺,专门负责为皇帝整理奏折,伺候笔墨纸砚。
皇帝自从登基之后,性子变得沉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去闹市,政务繁多,夙兴夜寐,很是勤勉。批折子到深夜的时候,李梁就给他按捏额头,揉揉肩膀,他把脑袋枕在李梁膝上,闭着眼睛轻轻说:“怀恩,许多事朕得做做样子,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介意。”
“你是皇上,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谁还能干涉不成?怀恩又怎么会介意呢。”李梁轻轻的推展着那双紧皱的眉毛。那眉乌黑而整齐,尾端倾斜上扬,平素就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这就是端端正正的剑眉吧,李梁顺着眉型推着,嘴角微微翘起。
“朕要纳后宫,要繁衍子嗣。”
李梁被这猝不及防的话狠狠震了一下,手停在那眉毛上,微微有些发抖。
皇帝抓住他的手,慢慢拿过去放在胸前,缓缓说:“不管朕做什么,这心里只有你一个。”
“皇上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以后有了嫔妃,怀恩就不用总伺候左右了。”李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艰涩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谁也代替不了谁,她们是替朕掩人耳目,繁衍后代,你,李怀恩,才是朕真正的后宫!”他说着翻身而起,猛地扳过李梁的肩膀,恶狠狠的吻住他的嘴,不由分说的扯掉他的曳撒,只剩下白色亵衣,便欺身压了上去。案上高高的奏折稀里哗啦的滑落,堆到铺了高丽进贡的地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