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丨眉间痣
他是个画师,经他手画出的美人不计其数,然,再多的美人也抵不过此时坐在他对面的她。
她是今年参加选秀的女子,眉目清秀,含眸浅笑,端坐于屏风前,手持一把圆扇,半遮面。
他迟迟不敢落笔,怕他的画笔唐突了眼前的美人。
美人见他半晌不动笔,只是盯着她瞧,不禁打趣他道:“画师以往的美人都不够美吗?”
“确实,不及姑娘万分之一。”
“那我问你,我到底哪美?”那双眸会说话,含笑的看着他。
“眼睛。”他答,“李某自认在宫中画过无数美人,却无一人有过姑娘那双灵动的双眸。
他的脸瞬间就红了,忙低头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这也是他用时最久的一幅画,从上午一直到黄昏。
黄昏夕下时,他收笔、起身,准备将这幅绝色佳人面呈皇上。
她却移步他身前,夺过画,重新铺开。
他不知她要作甚,只在心中喑叹这人不但美,胆量也够大,敢从他手中夺过画的也只有她一人。
只见她拿起画笔,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后又含笑看他,“如何?”
他凑近一看,那双含笑的眸被她落了一滴黑墨,只一点,便让她与画上的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何?”他不明白。
“不想。”她答得爽快。
他越发不明白,以往入宫的美人为了能得到皇上的垂怜,都希望画师把自己化得美一些,为此他们不惜来贿赂他,给他送银两,金银珠宝。
他本两袖清风,要这些银子又有何用,只是看他收下,她们便会心安,他也乐得成全。
“画师,该给皇上送画去了。”小侍从催促道。
他总算回过神来,提步往御书房走去。
他的心乱了一天。
御书房内,黄袍男子只看了一眼,便将那幅画弃于桌脚。
如她所愿,她落选了,被安排到一间僻静的西院,整日与树作伴,与花为伍。
整日里唯一的一次出门便是在子时,太阳还未升起,宫中是一片静寂。
她在无人的小路上跑得甚欢,她要去见李画师。
他一推门便瞧见她站在门外。
“姑娘,有何事?”
“你得为我在眉眼间描上一笔,不然可是欺君大罪。”她站在门外,答得悠闲。
“我若为姑娘描上一笔,那更是其君大罪。”
她不听他所言,径自走了进去,拿上桌上的画笔,蘸上墨汁,递到他手上,而后乖巧地坐下。
李画师依言,俯身在她眉眼间,屏住呼吸,轻轻一点,那眉目间便再无芳华。
“以后这个时辰我会每日来。”她走到门前,回过头来对他说。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自有主意,他多说无益。
日子本该这样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奈何,世事总是无常……
几年之后,匈奴外侵,大明皇帝化干戈为玉帛,提出和亲之举。
他下旨让宫中所有女眷出席那晚的盛宴,亦包括她。
她去了,眉眼间那颗‘黑痣’让众人厌弃,她也不想凑这份热闹,便独自一人去了天池边看水灯。
突然有人喊救命,是个小孩,在水里挣扎一番没了影。
有人跳下去相救,是他。
她记得他不识水性,那是一次在画眉时,他说与她听的。
来不及多想,她亦跳了下去。
她忘了他们是怎样被救上来的,她只记得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他不停的呕吐,她知道他是平安的。
那个掉入天池的小孩是小太子,皇上念他救主有功,荣升一品侍读。
皇上要感谢的第二个人是她,皇上来的时候她还未醒,她记得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刹,看到身穿明黄长袍的人正坐在床沿边,痴痴地看她。
他说了句让她“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开。
之后便听说李画师受到了惩罚,除去一品侍读的身份。
她起身去见李画师,未料到皇上也在此,跪在地上的除了李画师还有他的侍从。
她站在门口,不知进退。
“进来吧。”皇上瞧见她,示意她进去。
她不知道是怎样踏进去的,大脑空白,脚亦踩空,重重的摔倒,匍匐在地。
“这人你可认识?”皇上指着她问跪在她旁边的李画师。
“认识。”他答。
“好,很好。那你说说她与这幅画有何区别?”皇上将手中的画卷打开。
他不语。
“是谁的主意?”皇上继续发问。
她将匍匐的身子理正,跪好,正欲开口,她身旁的人比她先开口:
皇上,是臣的主意,是臣看这位姑娘眉目清秀,不想让她在这后宫虚度一生,所以,所以才斗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摇头,“最臣妾的主意,是臣妾不愿待在这后宫,才央求李画师为臣妾描上的,皇上要惩罚就惩罚臣妾。”
“皇上,是臣的主意,是臣自作主张,请皇上惩罚微臣。”李画师不停的磕头,将头磕得头破血流。
“你说!”皇上又指了指李画师身边的侍从。
侍从不敢抬眼看她,只能看李画师,只一眼,他便慌乱低下头,向明黄男子禀道:“皇上,是李画师,一切都是李画师的主意。”
“好,很好!”明黄男子的声音微提,“李画师,欺君之罪该当何罚?”
“死罪。”
“知道就好,来人,传旨下去,李画师犯欺君之罪,押入天牢,秋后问斩。”
“皇上……”她爬至明黄男子脚下,“李画师纵然有错,也请看在他救主有功的份上,饶他一命。”
“他的确有功,若不是他那晚救主的功,朕直到今日还被蒙在鼓里,朕还真应该好好感谢他。”
明黄男子衣角一甩,“好,朕就饶他一命,从即日起,李画师免去画师一职,不得踏出这座院门半步。”他又瞧了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侍从,说:“以后你就接替画师的职责。”
“谢谢皇上,谢谢皇上!”小侍从感激涕零。
明黄男子将她带回去,不怒也不宠。
转眼,和亲的日子快到了。
“你说你不愿呆在朕这后宫?”
“是。”
“那好,朕成全你,朕会送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她走的那天,风和日丽,而宫内,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