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歌声
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年,那条河边的花园是没有的。
每天黄昏过后,我便会习惯隐匿在这个吵吵嚷嚷的地方,以忘记许多事。
这儿的街灯是陈旧的,每个夜晚睡眼朦胧地守望着河边熙熙攘攘的人流。
人流涌动,孩子清脆的卖报声,小贩推车的轱轱声,老人闲散的落子声,喝酒人的叫骂声,漂浮其上,互相交织,缠绕,摩擦出热烘烘的氛围,这正是我爱呆在爱这儿的原因。
人们要等到深夜八时才会安静下来,那个时候那支乐队已经将他们的音响调好,开始唱歌了。
说是乐队其实不确,因为这支乐队中只有三个人,一个弹吉它的中年男子,一个弄音响的老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女孩是主唱。
她似乎偏爱王菲的歌,总是把它们浅浅吟唱。她一边低吟一边退后,待到退至江边后嗓子便放开了,歌声飘浮起来,如灯河上的金色水气般氤氲弥漫。
挑蛋的,叼烟的,西装革履的,全身沾土的便会拢着这音乐,挤成厚厚一堆,有人在堆中细声气骂这河水太脏,因为只有这时候人们才能听清那哗哗的水声,才会去注意那在月下幽黑闪烁的河流。
人群中猝然鼓起掌来了,那个老人便走得像风摆柳一样滑稽地端着盘子走近人群,中年人则会给女孩递杯热开水,如果天冷他还会把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
我一直在猜测他们三人的关系,如果女孩是被胁迫的话,那么他们之间为什么这么亲昵,可如果他们真是亲人,这么有天赋的女孩又为什么没被送去读书呢?也许这后面有很多故事。
那一年他们的音乐一直是我夜里的风景。
在那些日子只起过一场风波,一夜,两个醉了的烂仔闯到台上,一个扯住女孩的衣袖,一个把手伸得长长地去摸她的脸。激愤的人们冲了上来,领头的是那位中年男子,他猛地把两人提下了河,然后用手护住女孩的肩。女孩把头埋在他胸口,我想女孩可能要哭了,可只过了片刻,她又抬起了头,整裳敛容拾起话筒去准备下一支歌。
女孩的脸是漠然的。
我只在一个深夜见过她灿烂的笑容。
那天我去得很晚,岸上人已经稀落了。中年男子和老人在收拾乐器准备回家。女孩则在唱歌,没用话筒,没有听众,对着自己水中弱弱的影子轻唱,唱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架”,她故意怪声怪气地唱,那声音不再如水气般裹着忧伤的情调,而像舞蹈的蝴蝶,四处扑扑飞翔,蝴蝶落下来后,女孩淘气地笑了。然后那老人扯扯她的耳朵,两人随着用木板车拉着音响的中年人,消失在了霓灯闪烁的街头。
后来呢?
后来这片河岸被整顿成了花园,城管开始没日没夜地在这巡逻,随时准备给人开罚单,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这几个艺人。
现在如果那个女孩已经上学的话,该上初中了吧,如果没有,那么她又在哪个城市用声音温暖着谁?
有些想念她的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