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雅 | 从来佳人似佳茗
一
靡靡春日,融融暖阳,初花烁春,清云碧雨,不如吃茶去。
茶心,是温温恭人,于集于木,茶心,是不挣不扰的虚静之心,茶心,是岁月隐退后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茶心,是人闲桂花落的闲雅之貌。
它能涤荡你心中的任何冰荒马乱,薰染你身心荼毒的疲顿,在你一饮一酌间,性灵也宛似优游在一个无比澄澈的世界里。
反观自己的内心,把注意力转向灵魂深处,去贴近心灵的宁静。静绝了尘氛,也自然不受外物所羁绊,不将不迎,不粘不滯。那些所谓的撕心裂肺的爱,痛彻心扉的情,尘世间种种难已割舍的纸短情长,欲罢不能的欲望,都会在宁美的茶境中归于缥缈虚无。
让躁动的心平和,让不安的心归于静定,让狂妄的心归于淡定。当心灵中植了一颗茶心的时候,宛似照见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茶心是需要体悟的,茶如人生,人生如茶。有人说,人世繁忙,忙到一口气千般用,古人的闲情雅寄,深庭小院已然成为我们心中遥远的梦。而茶,唯有茶,能让你停留驻足。有客人到家里做客,人们总爱说一句,请慢用。这慢用是有道理的。
茶,说不尽,道不尽。
二
茶,自古就是家常那点东西,茶米油盐酱粗茶,可想而知,在古时,茶的普及性有多宽敞。
茶,是朴素,是清简,是温和,而非深奥严肃,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茶,不需要多么热闹,不需要你的茶艺表演多么高超,不需要使用什么金玉杯盅,只需要一颗素简的心,虔诚以对。
茶,给人以精神的自由和心灵的舒适度。不论是粗茶也好,名茶也罢,一颗茶心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归于统一。
茶,让人从狂热的活动返回至从容闲雅,从成见纠结中返回至静思冥想,从强烈的感觉返回到温和平静,从夸张浮躁返回到冲和中庸。
大同小异的日子,有了多种茶宴的陪伴,生活里就多了几分活色生香。
茶一泡二泡,三泡,从无色转为澄黄,在从浓稠变为清淡,这像极了人生,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三
我的朋友,晚荻,是个心素如简,灵魂有香的女子。此时,我们静坐,喝着泡老的茶水,闲听雨声看落花。一炉的茶烟,是初花的纤细轻盈。
姑娘是南方人,之前她在大城市里打拼事业。后在在古镇里开了一家茶馆。我初见它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如瀑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她最喜兰,给自己取得笔名叫兰一,兰,细长的流线形叶子有着几分柔美,兰,细碎的开在其间,一朵,两朵,清幽而矜贵。清幽里虽有几分距离,但距离里又有几分暖意。
她甘愿过着泯然众人矣的平凡生活。她回归故里,她说,如果镇上没有了老茶馆,人们该怎么活下去。
茶馆,在她那个地方,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正如我们北方的乡村里不能没有了寺庙。
茶器里的时间,时间里的茶器,都是一史记。
乡间的茶器它们拙朴,在姑娘看来,是另一种岁月慷慨的美。他们那憨厚的样子,想必不是文人雅士之所爱,也非非富即贵的人家之所爱,他们是寒门中的贵子,走进寒舍,走进闾巷,走进民间。
新陈代谢在这个古镇慢了些,麻木了些。
乡村的茶坊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花样,千篇一律的样子。所用的茶器制作粗糙,造型也算不上美观,但耐用结实,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让一代又一代的人曾捧在手中。
器是拙的,茶是粗的。但那些喝闲茶的人们脸颊上仍绽开一片十八岁春光般的笑容。岁月在茶器的面上轧了过去,留下斑驳的痕迹,茶渍,豁口,伤疤,有的甚至性命不保,被人们一不留神摔的粉身碎古。
长板凳在经年累月下散发着木头自然的清香。那茶器,残的残,老的老,死的死,瘪的瘪,它们原来也和人一样,躲不过岁月流逝。
世态炎凉,不仅在人世,也在物界,它们并不懂什么叫作温柔以待。
它们的衰败似乎也在用另一种方式和口稳在诉说着它当年的辉煌。岁月深了,也陷了下去,时间久了,人们手上的油脂沁了进去,它们的外在被人们磨娑的油亮油亮的,光敷衍在上面,透透的,能看见漂亮女子的殷桃小嘴,能暼见面如皎月的年轻女子,能照见人表情的喜怒哀乐,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
数百年的光阴,被寸寸描摹,刻在茶器的皮皮面面上。包浆滚滚的茶器,温厚中透着喜悦和蔼的光,如同镇里那些可亲的人。
岁月给了它们极端的美,还有人。
那些坐在茶室里喝茶的人依旧如故,从孩童,到青年,壮年,不惑之年,耄耋之年,他们亲近于茶,依赖着这里。茶,见证了他们的犹豫,激情,和坚定不移。他们也曾犹豫,走出这片故土,去外地谋生,但他们还是坚决的留了下来。
坐在茶馆里,一些老人也时进时出,形迈靡靡,中心摇摇,一阵风能把她们吹走似的。我和她们打招呼,他们亦以笑回迎,像一树一树的梨花,开的美好。
他们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了些,干巴巴的,挤不出一丁点水。嘴里吞吐着当地的方言,她的嘴角一颤一颤的,双眼,嘴角上的纹路,所有的线条都是向下的,向着地心引力的。
老人的动作缓慢,似电影里的镜头似的。坐下,摸来一个茶器,倒入茶水,一坐就是一天。茶也算不上什么好茶,但人们喝的不亦乐乎,茶水里装的全是民间的福禄寿喜,至于文人式的风雅,他们不懂,茶,在民间,乡镇,是如此的接着地气。一壶一壶的喝下去,也一样解乏润肺,她们把自己活成了一杯茶。
茶香弥漫,人们星罗棋布分部在茶馆里的角角落落。一杯茶,如沉香,泡老了悠悠岁月,拾掇了百年人生。一杯茶里藏着的是新的,旧的故事。
茶的温厚,茶的节俭,茶的德行,茶的公道,让它有着清心寡欲的模样。在大城市,一些商人打着文化消费的噱头,给她们装饰的堂皇,茶的本心被它们糟蹋的消失殆尽。
四
兰一,是个如玉般的女子,温厚,可亲,不管是内还是外在,总能获得人们啧啧称赞。一面胭脂色的初妝,似海棠花溪。内心自足,不卑不亢,忠于内心,不做作,不事故,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她通体洁白,心性淡然,有着草木自然的灵性,室内的装修,是淡雅清远的,雕花的窗菱,刻有梅,刻有竹,刻有文字,是宋词里的那点意。
镂空的格子窗,古色古香,是吝啬的红黄蓝绿,轻轻柔柔,似水墨画的晕染。亦如她的沾花微笑,有着品味不尽的禅意悠长。她宛似一朵佛陀身边的一朵莲花,不落尘俗,有着宁静致远的意态。
精舍之内,是无丝竹之乱耳,是无案牍之劳形,是别样的清幽雅致。有榻榻米,有茶室,有书房,有古旧的瓷器,抚琴,插花,闻香,这里是诗意生活的沼泽,让人有勇气陷下去。
她时而写字若干,时而闲侃品茗,时而玩弄器物。
她说晨起她就会在书房读书写字,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天。看着太阳将书房深奥的黑一点点亮起,又一点点暗下去。
与她交谈,她永远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我知道,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和知识阅历是难以烹饪出她这般的味道。她的目光是清澈见底的,很宁静,她的气息是予人的是淡淡的亲切,说起来来,口吐莲花似的,让人如沐春风。不是口若悬河的喋喋不休,她一坐在那,低眉,浅笑之间就惊艳了时光。
相比于花花蝴蝶似的女子,爱招蜂引蝶的女子,她更加矜持内敛,更有涵养风度,这是一个人的精神长像,是不惧岁月流逝的美。
我经常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包浆女子。木头,字画,玉石这些事物在岁月的更迭中会渐渐行成一层包浆,不同于砖石光芒的锋芒毕露,这种微光含蓄温润,滑熟可喜,温存着旧气。相比于新的器物那种刺目的贼光,浮躁的色调,包浆过的东西更有岁月之美。
她所经历的风霜雨雪,就像是包浆所形成的材料,雨渍,汗液,污垢,它们看似是贬义词的存在,但只要她熬过了时间,就会愈加美好,愈美愈旧,愈旧愈美。
岁月的美,在于流逝。而没有包浆的东西,在岁月长河中只不过是一瞬即逝,没有价值,没有美感。历史上,丑的东西总会死去,美才能长存。
人也是如此,经历过沧桑岁月,历经坦坷的女人,跌跌撞撞一路成长,岁月会让她越来越美。
他们比那些轻浮女子更多了几分沉稳深厚的内力。底子里是一团一团的静气。她走起路来,白衣飘飘,如浩荡长风。古色古香的打扮,让人一眼就陷进去了。
五
傍晚,夕阳夕下,整个空中是明亮的柑橘色,照见万物,也是明媚和蔼的。让人觉的甜蜜,让人觉的浪漫。
她端坐在荷香阵阵的池塘边,是落花无完,任淡如菊的样子。鞋是丝绸似的锻子做的,上面绣了一枝荷花,落了一支蜻蜓,微微张开翅羽,在飞与不飞之间,别致的很,衣服是如往常一般,素色长袍,宽宽大大的包裹着她那娇美的身子,麻是留白,上面绘有水墨荷花,绘有笔墨丹青,脖颈下的盘扣上有一个挂巾,长长的流苏垂垂的,它像一个形容词,时时刻刻在场,努力彰显着她衣服质感和女主人本身的美。
光的晕染,让亭台楼阁的边边角角变的尖锐。似飞鹏展翅即将就要飞走的大鸟。等我要走了,会看了她一眼,还是时刻准备着的样子。
她说生活不在别处,就在当下,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温柔可挡艰难时光。
她是一个活的通透的人,心中是山山水水般的丰盈,她爱古典文学,喜读红楼,红楼中最喜妙玉,她与茶的结缘也是因着红楼梦中那个爱茶的女子。
妙玉,才气过人,有着冰清玉洁的玉骨,妙玉惯于维持自己冰清玉洁的仙子形象,独捧海棠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还放个成窑五彩小盖钟。这近乎皇品的玩意,满是金贵,反倒在玉女子的手里倍显亲和。之后妙玉给宝钗拿了一个,上留有“晋王”和“苏轼”的字样,而拿给黛玉的竟是用犀牛角做的。如此简单的饮茶,喝出了低调的奢华,作为修行人的妙玉,修得和茶杯一样名贵。
品茗,温书,淡淡的茶香,淡淡的书香,淡中却有浓意。
六
她在北京上的学,但离家越久就愈加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这里没有灰盒子似的方块,没有烟尘滚滚的雾霾,没有快节奏下的焦灼,这里有青青草舍,绿野幽幽,自然馈赠的食物,还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后来她果断辞职返乡,回归故里,创办了手工艺工作室。不工作的日子里,她抚琴,读书,喝茶。她虽是一个人,但生活富足。一个人活的像一支队伍,对着自己的头脑和心灵招兵买马,不气馁,有召唤,爱自由。
回归故里,她们也回归平庸的生活方式,但一但上路,那些麻木生活里被灰尘掩盖的生活理想,传统手艺,就开始慢慢复活。她亲自为自己剪裁衣服,品茶读书。
古镇的慢时光是慢慢沏出香的一盏茶,人们坐在它的面前张望着岁月,重新找回传统的生活方式,传统文明的内涵,重新找回失落的手艺和匠心,重新找回方言,找回风俗人情。这里的百年老宅亦是天长地久的样子,每一道门上的楹联寓意的是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
她的茶馆是在一座老宅的基础上建设而成,是少有的清幽雅致之地,梵音绕梁,不绝如缕。大大的落地窗,素白的帘子,衬的整个局部像一个轻纱笼罩的梦。
坐在塌塌米上,风从她芊芊玉手的缝隙间穿亭而过,她把玩着手中的茶展,是湛湛的霁蓝之色,如天青色等烟雨的氤氲美好。杯底有枝莲。
绿幽的苔癣,眸里泛着青光,兜不住了似的,往外泻。那是她从外面采回来的,场的转移,让她多了分文气。
窗外是风吹,麦浪,平畴,山岚,碧水,云天。波涛似的,有一种活活泼泼的美。万物尽收眼底,很达观的样子。
她有着区于常人的审美,能从细微中发掘出美的力量,细致稳妥贴合着脱俗的气质,刚过而立,眼睛里却如同婴孩般的澄澈朗然,诚挚的心在待人接物的方方面面,她能够接纳任何人,平和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一个个文字从她嘴边吐出落地生香。对万事万物葆有大爱和慈悲,下雨时,时常会有淋成落汤鸡的小猫小狗来做客,她亦是对它们心生爱怜,并在门口的地方搭起了一座座屋蓬,供她们遮风蔽雨。
她喜欢亲近草木,旧古董的掉漆的木柜,还有那檐角上若隐若现的风铃,风一吹来,带着暗哑低沉,满溢山野。
她的世界纯净美好,她懂得如何在这个驳杂的人世中葆有一颗明净的心,懂得如何去伪存真至于至善。不贪,不恋,去遁离人世纷扰,于自然多了一份亲近,去看一朵花开花落,是做那个陌上开花缓缓归的女子。
从来佳茗似佳人,雕栏玉砌应犹在,且也道,从来佳人似佳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