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点滴

曾经被问及，如果可以穿越时空，我想回到历史中的哪个朝代哪个国度。历史是女性的苦难史，我哪个朝代哪个国度也不想去，如果真能穿越，就让我回到自己的童年时期吧。

在某个薄雾的黄昏，我们在竹林湾的村落附近割草，我向海霞讲诉我出生时的情景，以及父母在将我赠送他人这件事上是如何地纠结斗争到放弃。自己像一个香饽饽，被三个家庭抢着想收养，他们是镇上的一位名医和我家的两个亲戚，他们都有一个独生儿子。只有在我生病时医生才能见到我，或者农忙时母亲才会把我送到其中一位亲戚家寄养。他们总会问我：“给我做女儿，愿不愿意？”真是不幸，这样的问题现在问我未免太迟了一点，我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妈妈的！所以答案总是一层不变的决绝不犹豫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我们家有一块无尖角的石板，像西葫芦的形状，用来洗衣服。旁边是一棵大概一人多高的小柑橘树，树下有一小块石头，表面光滑，刚好可以站住一双脚，小时的我会站在上面身体摇来晃去，觉得很好玩。当然，它还有更大的其他用处。早上，母亲在田野里务农，太阳刚刚升起，正忙于放射它无私的光芒，我会站在这块石头上，对着田野里来两嗓子！哈！你以为我唱山歌吗？不是的！“妈——妈——，吃——饭——了——”在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早上能这样放开嗓子竭尽全力地吼上几声，别提多痛快。当然可能吼叫的机会远不止于此，每当受委屈或者挨打了，我会站在这块石头上大哭，任肆意的眼泪顺着脸颊淌。有一次，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哭声中居然夹杂着“妈——妈——妈——妈——”的呼喊，明明是在跟妈妈斗气，为什么还要叫妈妈呢？于是边抹眼泪边叫“爸——爸——”，虽然爸爸不在家，甚至连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自然没有人来安慰。自那以后，自己再哭时，大概就只“呜——呜——”的呜咽声了，再大一些，已经学会了默默流泪，那种大吼大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读书时，大人会提及“读书累还是干活累？”“不读书可以把钱用来买好吃好穿的”诸如此类的谈话。但作为一个小孩，问题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能吃饱能穿暖，至于吃什么穿什么，是大人操心的事，我们没有太多的要求，因为大人在就是安全感，我们什么也不用愁。至于买好吃好穿的，那跟本就是一个骗局，因为读书的钱是攒出来的，如果没有这项开销，那这些钱也会均摊在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的琐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时运不济，甚至可能连均摊也不存在。小孩的关注点不在这里，我们有很多事关心，甚至比大人还要忙。今天是否能捡到厚度适中的瓦片？是否能找到颜色可爱的石头？在墙上筑巢的蜜蜂今天会不会来？我画的观音菩萨有没有比姐姐的更像？我的小红公鸡的毛色多么靓丽，它在搏斗中是否能占上风？今天会捡到绿色壳的鸭蛋吗？妈妈是否开心？外公讲的傻子的故事，我在复述给小伙伴的过程中句子语气是否还保持原样？他们是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故事？我和同桌芳一起想一个笑话，然后把它变成小品，带着小孩子的幼稚模仿大人的成熟稳重。我们明天还能想出什么笑话？……

问妈妈要一块空地，像个成年人一样的锄地播种浇水，把它打造成自己的私人花园。立于其中，看蚂蚁上上下下，吸食一种树叶叶柄腺点上的蜜汁，蹲着看它们搬玉米，看兵蚁打架；捉葫芦叶上的虫子，看它们的卷须是怎样在晨光中从直变弯再变卷的；在密密丛丛中找到昨天开花的丝瓜，看它们是怎样一天就长大的；听说美人蕉花上的斑点源于那个凄美爱情故事中女主角的眼泪，对比它们谁继承了更多的悲伤；花斑竹为什么叫花斑竹？为什么萤火虫在臭牡丹丛中出现，大人喜欢萤火虫却不喜欢臭牡丹？蚯蚓的粪便为什么弯弯曲曲和其它土壤不一样？为什么我去问村里曾经读过很多书的阿姨问题，她说她都忘了，一个人学过的东西经历过的事，怎么会忘，忘记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我会在自己的花园里一呆就是一晌午，有时会到那里去吹竖笛，时光那样的静谧美好。

躺在床上睡不着，看月光从屋顶的亮瓦上投射下来，不算光洁的亮瓦上堆积了一些竹叶，它们黑影映于其上，宛若美人的面庞，或是着古装妇女丰腴的身姿。蜘蛛白天忙于系网，晚上一张完整的网已经结好，它躲在角落里休息，或者说不定也和我一样睡不着，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呢。姐姐会教我一些她最近新学的古诗，我们就躺在床上，她一字一句地解说，我一字一句地消化，很容易就会背了。早上天不亮，我和姐姐会偷偷地从被子里溜出来，像是一场无声的宣战和比赛，看谁起得早，谁更寂静无声。如果对方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餐，而我在被窝里丝毫不查，那就是大大失败和耻辱。暗自较劲第二天一定比她早，让她从睡梦中醒来，惊讶地发现早餐已经做好，那个“妈妈，吃饭了”的喊声轻松愉悦从我的嗓子里发出，而她，是接受早餐的人！哈哈，我没有成功过，因为姐姐起得再晚也不至于饭菜已经做好，而且我无法像她那样无声无息地钻出被窝。

过中元节时，未满十二岁的小孩躲在门后，据说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景像。我时常躲在门后，但什么也没看到。外公会给我讲很多的鬼故事，姐姐会根据自己所闻串连编造一些鬼故事，那些鬼魂们的故事总是让我遐想牵挂，她们喜欢穿白衣服或是结婚才穿的红袍子，默不作声出现在某个人的面前，或是静静地坐着，或是飘忽不定向远处移动，看见的人总是一眼能认出她，但却又从来没有人看清楚过。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该是什么样子的？鬼魂可以隐身可以飞翔可以穿越门窗和墙壁，可以什么也不做就把人吓得半死，不用为吃穿行而发愁，可以保佑他的子孙万事顺遂，人们为什么还要怕死呢？如果我能遇见哪怕一次，我绝不逃跑，我想和他做朋友，向他打听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讯息。